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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第2页)

花竹这个人,年纪虽小,但大多数时间刻板严肃得很,也不是说他没有少年人的活力,这人风筝比放得最高,蹴鞠踢得最好,是一众小公子中的游戏好手。

但是偏偏,他对待人和事的态度都极为严肃认真,自己言出必行,也听不出别人的玩笑话。花竹从不戏耍别人,如若遭了别人戏弄也是无法一笑了之。

正巧常阳是个活泼性子,总爱招惹他,于是一醉入院伺候这几个月,几乎每隔几天就能看见花竹顶着一双兔子眼,独自坐在床上或者桌前生闷气。

一醉看了几个月,渐渐心生不忍,拧一把帕子给花竹擦脸用,免得等下被老太太看到他红肿的双眼,再遭一顿骂。

花竹路上哭过一通,脸上泪痕驳驳,接了帕子却一个劲地狠擦右手,他那只手早已白白净净,没有污渍,也没有伤疤,一醉见状甚是不解,走过去问道:“少爷,这是怎么了,手已经很干净了啊。”

他这几个月,得益于花竹每日不厌其烦地与他说话,如今开口说起话来,已经十分流利。

花竹不语,很嫌弃地甩了甩手,又打了个哆嗦,却仍旧不回答。

一醉见他露出的半截小臂随着这是个冷战,冒起一层鸡皮,心下便有些了然。

于是又拿了条帕子,上前边给他擦脸边问:“大少爷又扔粉蛾给你了?”

花竹听得粉蛾两字,缩了一下头,答道:“不是。”

一醉不明白。

“知了。”

一醉手下顿了顿,明白今日为何花竹哭花了脸。

这位小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两种虫类——会掉粉的虫和带硬壳的虫。其中怕硬壳虫大过怕掉粉虫,怕大型硬壳虫大过怕小型硬壳虫,在大型硬虫中,又以怕会叫的蝉最甚。

怕到什么程度呢?

那小少爷连蝉蛹都不敢看一眼,蝉蜕更是不必说,从来都是绕着走。今日居然直接摸了蝉的本体,难怪一副要把手剁了的样子。

一醉拉了拉嘴角,把唇边的笑意压了下去,弯腰又给花竹擦了擦那只被蝉“污染”了的右手,安慰道:“没事。已经没有痕迹了。”

花竹哪里不知道已经没有痕迹了,但那冷冰冰、硬扎扎的触感还是停留在自己手上,怎么擦也擦不掉。

他对于花粉蝶的恐惧是后天形成的,母亲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为了让花竹少出门抓些蝴蝶,便对他说蝴蝶翅膀上的粉会让人变哑巴,花竹这才对会落粉的生物产生了恐惧。在这之前,什么花蛾、蝴蝶他可喜欢了。

但是他对知了的恐惧却是与生俱来的,是一种莫名其妙地的生理性恐惧,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的害怕,这种害怕更纯粹,也更深入。所以若是个粉蝶,花竹顶多委屈些时辰,或者恶心一会儿,倒不至于这样哭,但是这个知了,真的是他的克星。

当晚吃饭的时候,难得全家围坐在一起,常老爷问起学堂里的事情。

花竹一向成绩不错,虽不说对答如流,但常老爷的问题基本都回答全乎了。常阳却连千字文都背得磕磕绊绊。

常府上下,特别是两位老人,对常阳这位长孙寄予极大的期望,因为他入学之前,为人极为机灵,看起来就是一副聪明相。可没想到蒙学才启,这孩子心思完全不在读书上,仍是喜爱之前上房捉鸟、下水捕鱼这些事情。

常老爷不禁格外恼怒,停了筷子板起脸来,盯着常阳道:“你要在学习上多用功,不要总是想着玩闹。看看你表弟,跟你同在一个学堂读书,还比你小十个月,他都会背了,为什么你不行?常昆你是少爷的陪读,多陪他读书做功课,不要两个人一起贪玩!明天把千字文背熟,我要亲自检查。”

常阳二人挨了斥责,谁也不敢出声,默默领了命回房。花竹也不敢接话,跟着几人一起退了席。

平时常阳得两位老人宠爱,惯是睡在常老太屋子里的,但是今日他被一通数落,估摸着是要睡在自己房里了。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花竹实在不想面对他们主仆二人,却是又没办法,说到底,自己住的还是常阳的房间,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推门进屋。

一醉因为不是常家远亲,亦不是伴读,自然没有资格跟主人家们一起吃饭,这会儿估摸着还在后厨帮忙,毕竟常老太秉承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是不会让任何一个下人有太多清闲时间的。花竹早已习惯一醉的缺席,自己打水洗了脸,又点了灯坐下读起话本。

常阳自然有常昆帮他打点,于是翘着脚盯着花竹,等到花竹坐下来看话本,便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有些人白天出去玩儿,等到晚上来点灯熬油地用功呢。”

第69章往事翻涌,深夜互表心意

花竹仍旧为白天里被戏弄的事情心情低落,也不想接话,瞪了常阳一眼继续低头看书。可是今天常阳大概是挨了训的原因,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花竹。仍旧追着说道:“娘娘不是说了让我们给下人们以身作则,多多节约吗?你这样浪费灯油,到时候翁翁又把损耗算到我房间来。”

其实常阳只是因为晚饭时被跟花竹比较,觉得自己比不过对方而心生怨气,想要找个由头发泄一下,但是花竹不懂这些,只当表哥对自己有意见。

甚至常阳也没有意识此处的真正原因,只是非要在此时此刻说两句自己的表弟才觉得舒服。

于是等常昆端着茶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花竹坐在桌边掉眼泪。

“哟,花猪少爷怎么又哭了?”常昆故意叫了花竹的绰号,这个绰号是常阳的得意之作,每次他听到别人这么叫花竹,就会格外开心。

这次也不例外,常阳的心情立时好了一大半,喝了一口茶,一起调侃起来。

“人家要晚上用功读书,我说了一句他费灯油,这就开始掉金豆了,我看他不是花猪,是金猪哈哈哈哈哈哈。”

“金猪掉金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竹气不过,站起来跟二人吵嘴。

常昆存了讨好常阳的心思,比平素更加夸张地嘲笑花竹。

后来花竹说了一句他很后悔的话,以至于此刻他再次梦到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还是泪水不断。

那晚他因为常阳的话,熄了油灯,屋里显得有些昏暗,他常常想,如果那一晚他没有跟常阳两人计较,是不是就不用起后面的争执,自己也就不会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他一直不属于这个家。

花竹后来说了常昆一句“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引起了主仆二人的疯狂嘲笑。大概那天常昆很得常阳欢心,于是常阳非常明确地告诉花竹:“他在这个家里比你更加有资格。”

花竹心中不服,我是翁翁娘娘的亲外孙,他一个远房亲戚,怎么就比我更有资格了?

常阳告诉他,即使再远房,他也姓常,而你,姓花。自始至终跟我们常家没什么关系,翁翁娘娘只是收留你,跟收留一条狗没什么区别。你不要太高看了自己。

那天晚上,花竹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很多他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有了缘由。比如为什么家里得了新鲜的频婆果,自己要最后一个拿;比如为什么翁翁娘娘很爱跟街坊邻居强调说“我们待花竹跟其他孩子没有区别”;比如为什么自己不能在晚上读书;比如为什么此刻对面主仆两个可以如此嘲笑逗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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