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从前并非没有桃花,相反的,有很多,粉色的青涩甜美,白色的谨慎畏怯,黑色的暗藏剧毒,只有这么一朵浓艳明丽的红,无所畏惧,无所顾忌,坦荡浓烈得让人心悸。
“覆川,你瞧,虐杀兄弟,你眼睛都没眨一下,如此冷情果决,狠辣残酷,你生来就该坐那个孤家寡人的位置。”
沙哑的、愉悦的笑声在太子耳边响起,熹宁帝从前方走过来,伸手摘掉他肩上的落叶,一眼未看与野猪钉死在一起的三皇子。
“覆川,你比你的哥哥们出息多了,子不肖父,”熹宁帝微微一笑,眼中迸出惊人的神采,“子……最肖父。”
这句话是一个诅咒,无数次午夜梦回,太子都清楚地记得熹宁帝眼中的狂喜和欣慰。
可不知何时,他梦里又多出一道清越的声音,不知从哪个疙瘩缝隙里挤撞进来,就凑在他身边,耳边,轻轻的,像秋风一样吹过——
“殿下,你杀三皇子的时候,到底害不害怕?”
在杨柳岸的房间里,裴溪亭坐在他身边,不想扒拉琴谱了,就非要和他说话,偶尔说今日吃了什么,偶尔却要说说皇室秘辛。只是那语气里没有试探,只有疑问,好像和那句“张记的冰雪元子咋能那么难吃”别无二致。
“你问这句话的时候,害不害怕?”彼时,太子这般回答。
“我不害怕。”裴溪亭说,“我觉得殿下对我挺纵容的。”
“恃宠生娇没有好下场。”
裴溪亭噎了噎,说:“哎呀,我就和您聊聊天,别搞得跟我要密谋什么大事一样。出门在外,不要端着太子殿下的腔调,很累的,付兄~”
“你觉得我害不害怕?”
裴溪亭敢怒不敢言,自以为很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我要是知道,我还问您干嘛?”
太子假装没有看见那个小白眼。
“我就知道,比起血缘亲缘,您更在乎两个人之间的真正情谊,因此在您心里,游大人的弟弟比您的皇兄更要紧。三皇子买凶刺杀您,游竫英勇护主,您秋后算账不论是为他报仇还是立威,都无可厚非。可在旁人看来,三皇子才是您的血亲,而游竫只是您的下属,且两人身份有尊卑,所以不说您有情有义,只说您六亲不认。”裴溪亭歪了歪头,用琴谱撑着自己的下巴,“我不知道您是否全然不顾忌旁人的看法说法,也知道无论再强大冷硬的人,只要血是热的,就无法时时刻刻都无坚不摧、无波无澜,所以才无法确定您到底怕不怕。”
“我若说半点不怕,你会害怕吗?”
“倒是不会,我又不是三皇子,我对您没啥坏心眼。”裴溪亭说,“而且,我觉得您人挺好的。”
太子侧目,“我好?”
“是啊。第一,您是个好上官,下面的人只要勤恳办事、忠心不二,您都没有亏待的,古往今来,能做到这点的上官真不多。第二,您是个好太子,黜贪官惩恶吏,减免赋税体恤百姓,知人善用,不拘门第。第三,您是个好叔叔好弟弟,把小皇孙养在身边,没有苛待,仔细教导。第四,您是个好老师,”裴溪亭眨了下眼睛,笑着说,“对学生耐心教导,尽职尽责,让学生心里特别踏实。”
太子沉默片刻,说:“但学生不认真学爱说小话,让老师心里很不踏实。”
裴溪亭说:“学生学习的时候很认真,但也想多了解了解老师,拉近距离。只要老师多和学生说说话,学生心里就跟喝了什么似的,心火灼烧,立马弹出《凤求凰》也不成问题。”
太子嘲讽:“怕是喝了仙药了,进步神都不足以说明,而是脱胎换骨了。”
裴溪亭说:“老师的声音恰似春风徐来,穿耳如同琼浆玉液下了肚,可不就是仙药吗?”
“贫嘴。”
“我说的是真话。”裴溪亭轻声说,“老师,您的声音特别好听,迷死个人。”
那双眼睛没有畏惧恭敬,只有坦荡的喜爱,亮晶晶的,近来总在太子的梦中闪烁,怎么也熄不下去。
只是这两日,星星湿漉漉的,挂了泪。太子想要伸手去擦,它却已经背过身,和其他东西紧挨着,亲亲密密地飞远了。
“——我愿意死在你怀里。”
裴溪亭的甜言蜜语,好似人人都能得到一句。
太子看着院中的暗影,目光阴戾。
第61章端倪小裴上恩州(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