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华瑶模仿他的腔调,小声驳斥道,“你以为只有你会夹着尾巴做人?我要是不明白,我早就死了,你和你弟弟早就给我陪葬了,我们三个人的坟头草都有三丈高了。”
“殿下,”齐风不合时宜地插话道,“我……没见过三丈高的坟头草。”
华瑶看向齐风,命令道:“你去侍卫的房间,给你哥哥拿件披风,别让他冻死在杜小姐的院子里。”
齐风走后不久,燕雨道:“您特意支开他,有何贵干?”
华瑶只问:“你和罗绮私下交情如何?”
要不是华瑶提起
“罗绮”二字,燕雨都快把这个侍女忘干净了。他老老实实地说:“我跟罗绮啊,这么多年来,十句话都没讲到。”
密云覆盖了月亮,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燕雨的脸色蓦地沉了沉:“您问这个,不会是因为,罗绮死了吧?您在哪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漫漫黑夜中,燕雨听见华瑶叹了口气。
华瑶说:“不,你完全猜错了,你跟了我八年,还是如此憨厚朴实。如果你外出闯荡,不到半个月,肯定会被人骗财骗色、骗光全身。”
燕雨一肚子闷气,也就没有追问。
这一晚,燕雨安安分分地给杜兰泽守夜。次日上午,他补了个回笼觉,就跟着华瑶去军营检兵了。他在军营待到傍晚,得了一会儿空闲,便偷偷地溜出军营,去巩城最繁华的大街上闲逛。
那条街的道路纵横交错,犹如星罗密布,因而得名“星罗街”。
道路两侧分布着茶馆酒楼,招帘酒旗迎风摆动,来往的商旅络绎不绝,吵吵闹闹的杂声挤满了街巷,过路的马车只能慢行,燕雨也跟着马车走走停停。
燕雨经过一个胭脂铺子,那店主喊住他:“客官,客官!您一表人才,俊朗非凡,何不为家中娇妻,添置一盒胭脂水粉?”
燕雨却问:“你瞧我吊儿郎当的样儿,我像是家有娇妻的人?”
店主笑道:“哎呦,客官,哪里的话,您这样的俊哥儿,什么美人讨不到啊。”
谁都爱听好话,燕雨也不例外。他把手伸进木柜,抓了一只粉盒:“多少钱?”
店主道:“茉莉香膏,收您七文。”
燕雨掏钱的左手停了下来。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目力也比一般人好上许多。他一眼望见人山人海之中有一个淡妆素服的妙龄女子,正是失踪多日的侍女,罗绮。
罗绮神态自若,步履端庄,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似乎正在享受悠闲自在的光阴。
直到这一刻,燕雨才明白华瑶昨晚的深意。华瑶应该比他更早知道,罗绮出现于巩城的消息。
那么,罗绮很可能是自己跑出了驿馆,跟随当夜离开的商队,悄悄地来到了繁荣的巩城。
真没看出来啊,燕雨心想,原来罗绮和他是一类人?他们都不愿做奴才,捡着空儿就跑了。罗绮甚至都没给公主留一封信,害得公主为她操劳不止。
燕雨本可以喊住罗绮,但他从始至终都没出声。
他心道,走了才好呢,走了就别回头!凭什么王公贵族非要让别人伺候?他们都撂挑子不干了,就不用再受那奴才气!
*
近日以来,巩城巡检司的公务十分繁重。
谢云潇出征在即,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练兵。他仔细地拣选精兵良将,严格地执行凉州军营的军法。
然而,巩城的士兵与凉州大有不同。
凉州人哪怕没有亲眼见识过羯人的凶狠,也能从亲戚朋友的口中打听到一些消息,更有甚者,家中至亲已被羯人残忍杀害,对羯人的恨意几乎融进了骨血里,早把自己的性命豁了出去,只盼着能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报国捐躯。
至于巩城巡检司的“精兵”,有不少是品性怠惰、武功平庸的草包。巩城的军营里,可用之人只占十分之五六。
谢云潇在一支队伍里挑选士兵时,就有两个武夫出言挑衅。
那二人在校场上发出嬉笑之声,谢云潇前两次警告他们,他们厚着脸皮叫他“好哥哥”。第三次,他们再闹,谢云潇让他们出列,和自己比武。那二人怎么可能是谢云潇的对手?一招落败,口吐鲜血,手臂都被打折了。
校场上鸦雀无声,血溅尘土,两个武夫倒地不起,疼得直喘,也不敢呼痛。
谢云潇握着剑柄,从一队士兵的面前走过:“扰乱军规者,从严惩处!盗匪残杀你们的同胞,掠夺你们的土地,你们倒好,在校场上喧闹说笑,目无军纪,身无血性,还不如军营的鸡鸭猪羊,死后能把自己的血肉分给兵将。”
有人吓得手指一抖,谢云潇侧目看他:“把刀拿稳,战场厮杀,刀尖对准敌人。”
陆征跟在谢云潇的背后,就像谢云潇的随从,无论谢云潇说了什么话,陆征都不敢插嘴。他听着谢云潇训兵练兵,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寒冰地狱。
陆征知道凉州的军风严肃、军纪严厉,但他没想到谢云潇会把凉州的那一套规矩搬到岱州来。
他一介文雅儒生,听不得粗话。
他强忍了好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道:“小谢将军,快到午时了,请您容我告退,我去用个膳。”
谢云潇打了个手势,前排的两个岱州士兵弯下腰来,把受伤的武夫抬去了医馆。剩下的士兵仍然在烈阳下站得笔直,陆征皮笑肉不笑:“小谢将军,您真是治军有方啊。”
“请您待在这里,”谢云潇冷淡地回答道,“兵将应该同心协力,士兵还没吃午饭,您也得等等。”
陆征一听此言,差点昏厥:“小谢将军,下官不会武功,不比您身强体壮,年轻有为。您就发发善心,放我走吧。”
谢云潇当着众多士兵的面,直言不讳道:“敢问陆大人,是否查看过巡检司的军粮?”
陆征立刻说:“您可以放一万个心,巡检司的军粮,自然是非常充足。”
巡检司的军粮虽然充足,却经不起朝廷的盘查。陆征在巡检司做官的这几年,贪污了不少军粮,这件事要是败露了,陆征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陆征不敢再说一个字。他跟着谢云潇,旁观了一个时辰的军事演习,谢云潇勉强满意,终于放过了众人,允许他们回到军帐,暂作休整。
包括陆征在内的众人都是疲惫不堪,谢云潇却没有丝毫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