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叶凌波横空出世,要做戴少夫人,自然是前途无量。戴玉权确实也把这当成了在京中亮相的第一战,叶家本就家底丰厚,再加上戴家在江南百年的经营,叶家负责棣棠宴的女宴,戴家负责订婚宴的男宴,实在把个宴席办得如同烈火烹油,鲜花锦簇,比花信宴开宴以来的所有大宴都来得精彩。
因为梧桐院地方不够,所以叶老太君授意,将正院让出来接待贵客。叶家大开府门,从大门起,一直进六重门,全部红缎铺地,何等豪富,凡京中市面所有,极尽奢侈,仆妇清一色锦缎衣衫,连给供丫鬟婆子们休息的小暖阁里,摆的都是十六扇的玉石屏风。
席面自不必说,京中花信宴只办两席,但叶家却连早上的早茶也一并预备,清一色的燕窝粥、鱼胶羹待客,茶是明前,点心是叶家自己的如意坊,连洗手的盆里泡的都是用来煮茶的玫瑰和杭菊。多少节俭的老夫人见了,都要叹一句“罪过可惜”。
但更多的是平日里自己也奢侈惯了的夫人们,所以更知道叶家的家底豪富,连看燕燕和阿措的目光都不同了。
韩月绮因为是夫人,所以替叶清澜外场待客,清澜自在内场接待。正院摆席面,开的是水陆八珍流水席,戏请的是宫里供奉过的班子,在水榭对开两台,一台热闹的天女散花给老夫人们,取的是吉祥的寓意。一台时新的南戏给夫人小姐们听。
长公主也给足叶家面子,午时开宴,巳时就驾临。叶清澜领着叶家女眷和韩月绮一起接驾,叶凌波因为是订婚宴的主角,等于半个新娘子,照例是不出面的,只在暖阁梳妆。
长公主殿下施施然下辇,将手交给叶清澜,算起来,这还是这对“君臣”第一次这样接触,可见凌波并未错看她,世人总是攀高踩低,要不是今日订婚宴,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长公主入了席,清澜亲自奉了茶来,交由沈夫人奉给长公主殿下,明眼人都看得出,平郡王妃是宫中那位的人,如今长公主驾前奉茶都交给了沈夫人,可见离心。
但长公主殿下的主动示好还是让人没想到。
“叶家今日大喜,清澜这茶也不错。”长公主夸奖一句叶清澜,众人都以为她是给戴玉权面子,谁知道她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只见她道:“上次桃花宴,沈少夫人奉的茶也极好,到底沈夫人好福气。”
沈夫人自然是笑着谢长公主夸奖,把韩月绮也叫上来说话,韩月绮见今日秦女官不在,就知道长公主的态度了。
原来上次的诘问也是考查,平郡王妃损失了一个打手,又换一个打手,长公主殿下终于也要坐不住了吗?这次卢文茵都差点害到了睿亲王身上,却仍然留存一条性命,看来中宫也不是毫无力量,那长公主殿下如何还能安坐如山呢?
所以她只管笑着奉承长公主殿下,等到饮完茶,长公主殿下看似顺口问道:“听说沈少夫人有个女儿,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三岁了,没有大名,小名叫作阿杏。”韩月绮到底太有进取心了点,忍不住加上一句,道:“是借着皇后娘娘的福气起的名字,为的是好养活。”
长公主略挑了挑眉,问道:“是皇嫂起的?”
这话一出韩月绮就知道失言,皇后起的名字,长公主殿下怎么好再改,不是当众驳回皇后吗?宫中的贵人再怎么内斗,当着众人总是一派平和的。
好在还有沈夫人,病虎一般,不紧不慢地道:“回殿下的话,是月绮当初怀孕时年纪小,自己也不知道,在宫中陪皇后娘娘用膳,皇后娘娘顺手给了她一只杏子,回家就把出了孕脉,所以起个阿杏的名字,是借娘娘的福气的意思,娘娘却不知道呢。”
长公主笑了,道:“这倒也有趣,不如我也起一个,不知道你们要不要?”
韩月绮顿时心中大喜,沈夫人反而平静,笑着道:“殿下说笑了,殿下赐什么名,都是我们的福气,哪有我们要不要的道理呢。月绮,还不谢恩。”
韩月绮立刻上去谢恩,坐实了这件事。长公主笑着让她起来,道:“听闻沈夫人教的女儿都好,沈少夫人的女儿,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想着,凤凰是个好意象,不如就叫沈凤梧吧。”
那瞬间,哪怕是沈夫人眼中的神色也为之一动。
从来只有宗室命妇能称凤,最差也是平郡王府这样的郡王妃,长公主这一句话,只怕是要给沈家一个大造化了。
韩月绮再老成,也不过二十四岁,这样大的成功,也难免内心狂喜,本能地想找个人分享,但转眼去看,却不见叶清澜了。
清澜从来沉稳,这时候不会不见的,别是碧微又干什么事了?这丫头从凌波订婚就有点怪怪的,不过也可以理解,最好的朋友忽然订了婚,她心中也难免会空落落的。但花信宴已经过半,女孩子哪有不订亲的呢?
韩月绮盘算着,不由得闪过一念,看向沈夫人:听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别是想要替霍英祯,定下沈碧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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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微这几日确实是处处不对劲。虽然她答应了凌波不告诉清澜,但凌波这事干的,实在不符合她的道理,所以她这几天唉声叹气,躲着清澜走。
今日一大早她就来了,见凌波也早早起了,坐在暖阁中,由梳头娘子伺候着梳头发,衣架上还放着朱红色的大衣裳,立刻又叹起气来。
“你别在这触我霉头。”凌波骂她:“你再叹气也晚了,都到订婚宴了,你还想干什么?”
梳头娘子不明就里,也笑:“是呀,沈小姐,这时候可不好叹气的。二小姐嫁得如意郎君,你该替她开心才是啊……”
但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不止沈小姐,连镜中的叶二小姐也垂下眼睛。
还好小柳儿端茶上来,也就错开了。沈碧微有气无处出,说了句“我去外面走走”,只听见她在回廊上一路抽棣棠枝的声音,实在让人好气又好笑。
暖阁里一时间静下来,凌波坐在镜奁前,听见外面热闹的锣鼓声,是要开戏了吧,听说今日贵客都来了,如同花信宴大宴一般,毕竟长公主殿下都驾到了,谁会不来呢。
这是她要的权势,她要的财富,她要的荣耀。京中多少人都艳羡,那些曾经看不起她们的人,害过她们的人,也都暗自心惊,琢磨着要不要过来投诚。
她如愿以偿了。
但为什么这样意兴阑珊呢。
杨娘子自去前面招待,今日后面伺候的是罗娘子,相比其他管家娘子,她总是心无城府的那个,偏又至情至性,喜怒哀乐,随心而发,常常把在门房的自家老头骂得跟肿头鹅一样,好的时候也是真好,罗二叔也没什么大格局,在外面有人赏了好点心,也要收在怀里带回来给她吃。两口子没有儿女,就这样相伴到今天。
诸事周全也是一生,至情至性也是一生。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裴照,凌波总觉得一生很短,像那天在桃花林中,被他抱着躲避马蜂,明明是那样危险的处境,却总觉得无比心安。但有时候又觉得一生很长,像是黄昏时的暮色,什么上面都笼罩着一层,像永远都到不了天黑,不知这一生要如何熬过去。
她向来好强,所以年少时总读不懂李贺,只有一句诗记得最清楚。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罗娘子总是快言快语,自己送了晚上的衣裳过来,看见架上的衣裳,还要点评两句,道:“虽然重锦是好,但我觉得,二小姐还是更配妆花缎。”
小柳儿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来,急得直朝她使眼色,凌波在镜中看见,也并不觉得生气,只是有点好笑。
偏偏又是妆花缎。
偏偏她最配妆花缎。
好在她是叶凌波,她什么时候都稳得住,尤其是在这时候,木已成舟。
清澜当初为什么那么决绝退婚呢,甚至不亲自去见他,只让韩姐姐传话。因为见了他,就什么都完了。
大战前夕,立即退婚,也是为了让自己无路可退,不留一丝回旋的余地。她连以后的自己都不信,宁愿自断后路,也要照顾两个妹妹。自己是她的妹妹,自然也要像她,拿出背水一战的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