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漆盒里,胭脂色泽纯正,用一根细小的竹签挑出?些许,先勾勒唇形,再慢慢填满。
发髻高耸饱满,在一声提醒过后,凤冠被稳稳戴上,珍珠流苏垂落,覆在额上。
郡主的排场很大,栖云馆外,竟有?两排亮银铠甲、威风凛凛的御林军整齐列队,枪上红缨随风飘动,宛如烈烈燃烧的火焰。
既是护卫,亦是彰显郡主尊贵身份的仪仗。
栖云馆上方多了一张门顶高悬的烫金匾额,上书“郡主府”三个大字。
皇上既然封了郡主,仪仗必是要给足的。
“郡马来了!”
前院儿传来这一阵呼声,贺宴舟宽肩阔背,头戴乌金冠,一袭红袍加身,器宇轩昂。
他手持红绸一端,望着由一众亲人、好友,外加皇上派来的宫女和?嬷嬷的簇拥而来的新娘。
红绸的另一端系于新娘之手,牵巾相连,寓意?着此生不离不弃,携手同行。
吉时已到?,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高头大马在前,新郎意?气风发端坐其上。
身后跟着十六抬的花轿,轿身雕龙画凤,红幔垂落。在后面?,还有?皇上另外加过来的二十四排仪仗。
郡主的座驾一出?府,整条街便开始戒严,官兵列在街道两旁。
街边百姓久未见?过这等盛况,纷纷站在警戒线外兴奋张望。
秦雨铃本要去往朱家?的花轿也?只?能在道路末尾停下,等郡主过了她再过。
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前面?那花轿里坐着的是自己姑姑。
看着那排场,秦雨铃心想,算了,输给姑姑也?不丢人。
想起今日出?门前,母亲可算将祖母放了出?来。
柴房里又阴暗又潮湿,冬日里冷得刺骨。
秦雨铃要出?嫁,秦家?来了很多宾客,不好不把老夫人放出?来。
祖母老了许多,多年荣养出?的贵气全都消失了,那乡下老太太应该有?的佝偻身形、被岁月压弯的脊梁、背上突兀耸起的脊椎骨,全都显现了出?来。
母亲给她扔了一套还算体面?的冬衣,祖母就算换上了新衣服,仍是那副乡下老太太的模样。
秦雨铃走到?祖母跟前,用祈求的语气说:“祖母,今天?是孙女出?嫁的日子,请祖母千万不要说母亲的不是,好叫孙女顺利嫁到?朱家?去,以后也?好扶持弟弟。”
江老夫人憋了一肚子的苦与气,就这么生生又咽了回去。
她的头发如同冬日里衰败的枯草,其间还夹杂着不少灰尘与碎屑,秦雨铃给她戴了个帽子,便将那些不体面?的都挡住了。
秦雨铃转身要走,老人的手忽然抓住她的,那只?手瘦骨嶙峋,指甲又长又黑,满是污垢。
“铃儿,你是个懂事的,你叫你母亲别再关我了,不然我就把这件事情闹大。”
秦雨铃其实一早就知道母亲在虐待祖母,从两个月前开始。
但她沉浸于与陛下的私会中,再加上自身本就要筹备出?嫁事宜,并没有?闲心去管祖母或是母亲。
况且,她心里记得很清楚,她刚出?生的时候,并不是家?里被人疼爱的孩子,相比起来,姑姑比她得到?的爱还要多得多。
因?为姑姑有?祖父爱,秦雨铃却没有?,因?为祖母不喜欢她,祖母不喜欢她,家?里便没有?人喜欢她。
母亲迫于祖母的压力,忙着生第二个孩子。
除了祖母以外,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催母亲生孩子或是生儿子。
秦雨铃觉得,自己小时候之所以过得不好,都怪祖母。
祖父忙着爱姑姑,也?不爱她,不过秦雨铃不期待祖父的爱,她期待被祖母压着的母亲的爱。
现在母亲要折磨祖母,秦雨铃决定袖手旁观,她不掺手,因?为母亲也?有?母亲的仇要报。
秦雨铃握着祖母的手,柔声安抚她道:“祖母,放心吧,母亲今日这不是就将您放出?来了,只?要铃儿顺利出?嫁了,母亲不会再将您关起来了。”
秦雨铃其实对母亲很不满。
她们一家?子的生活好不容易能好起来了,母亲要做秦家?的一家?之主便能做,发愁了许久的她们三姐妹的嫁妆也?能够筹齐了。
可母亲转眼就把银子给戚家?了,秦雨铃开始厌恶母亲,她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娘家?拖累,那她天?生对娘家?就会产生一种?防御,任何人也?别想拖累她。
秦雨铃回过神,前面?锣鼓喧天?,喜悦班子吹吹打打,姑姑花轿前方的两个宫女往两侧撒着喜糖。
孩童们纷纷争抢。
等了许久,郡主的排场才尽数走完,街道恢复如常。
秦雨铃这边的吹打班子才又吹奏起来,欢欢喜喜往朱家?走。
张灯结彩的贺府,红绸漫天?飞舞,喜乐声声震天?,一路红妆铺地。
鞭炮齐鸣,硝烟弥漫。新人跨马鞍、迈火盆,祛邪避灾,迎祥纳福。
新娘凤冠霞帔,金钗摇曳,红盖头下,是一张娇羞的面?容。
后来,在一阵阵唱喏声中,秦相宜与贺宴舟行三拜之礼。
额头相抵时,秦相宜滚烫的泪珠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