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的路上,吴邪顾忌着自己是托靠了张起灵的帮助才能脱离林场那个地方的,因此还是想对他说几句感谢的话,为以后能够好好相处打下基础。
他暗自想了半天该如何称呼这张起灵。对人直呼大名肯定是非常别扭,吴邪在家时,若被妈妈连名带姓地叫了,那多半就是他干了什么皮事,他妈妈正预备着揍他。场部的人又管张起灵叫哑巴张,这诨名很是难听,只适合在背后议论人时喊一喊。而张起灵虽然确实比吴邪大上几岁,但此前他们只有一面之缘,这时候要让吴邪管他叫哥哥,那也是很难叫出口的。
他琢磨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随了潘子的叫法,不过不带着姓,只叫他小哥,又谢了他几句。可张起灵虽然听见了却不回话,只是淡淡应声。
若是放在从前,吴邪对他满心都是好奇,一路上一定会跟张起灵接着说出许多话来。但现在,他人虽然离开了林场,可几个月的压抑生活留在他身上的烙印却不能马上消除。因此张起灵不说话,吴邪也就懒得再开口。
此时张起灵在他身前两步走着,吴邪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既然这人是个闷油瓶子,那他也可以做一个没嘴的葫芦,反正他现在早就不像小时候,再也没有说不完的话了。
在山间行走,完全比不上平坦大道。吴邪原先还以为上林场的那一段需要坐马车的路已经算是难走,而此时真正在深山中穿行,时不时就需要爬高下低,吴邪身上还有负重,只走了不到半日就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但他担心张起灵嫌他麻烦,因此也不敢叫累,只是咬紧牙关硬撑着。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到底是慢慢越拉越大,从一开始的两步几乎变作两丈远。其实张起灵的行进速度没有改变,而是吴邪的体力消耗太大,自己跟不上罢了。
张起灵察觉到他已是不济,便在途中找了一个能坐下的地方招呼他过去休息。
吴邪刚一坐下,就感到连心口也在发虚。他伏在包上休息了一回,才有精力去看看那闷油瓶。只见他面色如常地坐在旁边,略低着头,眼睛看着一旁凋败的灌木,仿佛他和这山是浑然一体的。
吴邪吃不准还有多远,心里只怕这路就像长征一样,还有二万五千里。便忍不住问道:“小哥,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以张起灵的脚程,他早上从林场出发,半下午时就能到达冬季居住的林间小屋。那是他离林场最近的一个落脚点。但现在带着吴邪,剩下的路途需要花多少时间他无法准确掌握,只能确定今晚是不至于露宿野外的。
他便回道:“翻过这座山,下到对面的半山腰就到了。”
吴邪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还是他上山的第一天,什么工作都还没有分到手里做过,就已经比在林场劳作还累,也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艰苦。
他本来是南方人,虽然见过西湖的断桥残雪,但像这种东北山区铺天盖地的风景却是头一次见。山里已是银装素裹,四季常青的松柏也在苍翠之上盖着一层雪,绵延开去的林海好像看不见尽头,竟然如同一队队的士兵,白衣照银鞍一般肃穆而立。
但吴邪竟从眼前的景象中看不出美来,只觉得这些雪也压进了他心里,就连情绪也是一片灰蒙蒙的白色。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又继续往山中走去。到登顶之前,还又歇过两回。
谁知道歇得越多,再站起来时却越不好走。吴邪开始那一鼓作气的势头已经没有了,全凭一股不愿给张起灵带来更多麻烦的劲头硬撑。停下吃饭时,吴邪已经累得过分。带在身上的干粮吃了几口下去,就感觉好像一块石头顶在胃里,也就不敢再吃了。
吴邪只盼着能尽快下山。他以为下山必定不如上山费力,但没想到下山的路竟然比上山更难走。一脚一脚地往下时,重心转移,他还背着东西,是需要花上十二分的注意力的。
到最后,他已经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脑子里浆糊一团,除了累就是苦熬,分不出半点精力去想他还有什么烦心事。
但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倒是控制不住地想了半天,主要都是他爸爸跟他讲的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故事。据说有不少人走着走着便倒下去死了,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张起灵早就表示要替吴邪分担一些负重,但吴邪跟自己犟起来,生怕张起灵把他看轻了,硬是不让他拿。张起灵也就不再勉强,认为等到他实在不堪重负时自然会向他开口。
但没想到吴邪在这件事上硬撑到底。他们清晨从林场出发,中间为了照顾吴邪,休息了许多次,最后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满身夕阳。
那小屋是林场在五六年前盖的,房间有两个,打开门便有一张窄床摆在外间。吴邪已经累得双眼发直,此时才一进屋,感到比外面暖和了些,浑身上下的疲乏一同向他涌上来,只把他淹没到底。
他的脚踝酸痛不已,整个背部的肌肉更是因为负重而闷闷地胀着,见外间的那张窄床上没有铺被子不怕弄脏,立刻一屁股坐上去,背包也来不及取下就往后半躺着。
张起灵也不管他,径自走到里间把物资一一规整收纳。十几分钟之后,等他再来到外间时,只看到吴邪已经靠着包睡着了,水壶是打开盖子拿在手里的,姿势非常奇怪。张起灵叫他,他全然听不见,只好伸手去拍他的脸。
吴邪这下倒是有了反应,可只睁开眼睛叫了他一声小哥,迷迷瞪瞪地满口应着张起灵叫他去里间睡的话,把头一扭,竟然又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