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煜正盘膝闭目,听闻脚步声也未曾睁眼,直到一道声音传来——
“为何要举兵谋逆?”
“如此才能给陛下堂而皇之铲除老臣的机会。更何况,臣与陛下不和多年,不正好遂了您的愿?”崔煜缓慢睁眼,微微一笑。
“谁许你自作主张,替寡人做决定!”早就料到如此,听到他亲口承认的那瞬间,姒辰安暴怒,砰的一拳砸在前面的木柱之上,刹那手背鲜血横流。
他却好似未觉,只是咬牙切齿盯着面前之人。
崔煜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我不想让她等我了。对不住。”
一滴泪滚落,姒辰安深吸一口气,转身拂袖离开。
书载,夏乾徵二年,崔煜问斩。
其人一生,功过难说,为世人所争论。
士族骂他奸佞当道,百姓赞他再世神灵。
不可否认的,他的改革,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在崔煜死后,无数曾在新律法中得以安身立命的百姓,得以出人头地的寒门草根学子,纷纷换上麻衣,自发为崔煜举办丧礼——
“清河崔氏,恭送崔公!公卿慢走!”
“九原宋钊,恭送崔公!公卿慢走!”
“武陵赵安,恭送崔公!公卿慢走!”
“陇西安维,恭送崔公!公卿慢走!”
“……”
“……”
那一日,他们认识到了什么是门客三千,桃李天下。
为士族所唾骂的奸佞,却被百姓们红着眼睛,以最高的名士之礼送葬。
那一日,高城上本该送葬天子的古老钟声,三下不绝。
传闻中最是憎恨崔煜的少年天子,缓缓放下手中鼓槌,垂眸看向街道上扶灵的万千百姓,闭了闭眼。
却怎么也忍不住,一行泪水忽的滚落下来。
阿母不要他了,阿父也不要他了。
他又是一个人了。
忽闻耳畔脚步声,姒辰安匆忙仰头,背过身去:“你怎的来了?”
“在他的手上发现了这个,我觉得应该给你看看。”
周祈安递过来一样东西。
姒辰安猛地转身抓过来。
是一块帛布。
帛布上熟悉的簪花小楷,让姒辰安眼睛再次一红。
是阿母的字。
他吸了吸鼻子,仔仔细细看起来。
帛布上工工整整写了两行字——
第一行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二行是,庆安四十二年。
这块帛布,被崔煜贴身藏了八年。
至死不松手。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天下谁人不识君……”姒辰安怔怔念着,像是再也控制不住般,抱着这块帛布失声痛哭。
乾徵二年,天子不知为何怒斥天道不公,遂以人皇自居,再不供奉仙族,而后大力推行新法,引天下哗然。
……
天边晨光乍现,老树抽芽开花。
大山深处的孩童们捧着手中书卷,认认真真念着启蒙诗文。
那是那位故去之人给他们的恩赐。
同时,也是他给这条路灌下的新鲜血液。
毕竟那年梦中呓语,没说完的话,是他是和当朝人皇一样的愿望。
天下安宁,海晏河清。
(不识君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