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康应工之后,傅意怜总算完成了这最后一件事,身后了无顾忌。
“荣山南,我好想你。”想到肝肠寸断,痛彻心扉。他刚走的那段时日,傅意怜几乎在院中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荣山南唤她的声音。或轻快,或担忧,或柔情,或失落。
这也是为什么她执意要搬出去住。她从前不在意荣山南,日日临窗作画,画的皆是余鸿鉴。以至他不在了,却连一张他的画像都找不出来。傅意怜私心拿走了荣山南的一些衣物,每晚抱着入眠,在那早就消失殆尽的他的气息中寻找一点慰藉。
夜深知雪重,梦长知情深。
天长日久,荣山南的相貌在记忆中渐渐模糊,仿佛再难以拼回的碎片,琉璃般瑰丽地游走在她的梦中。
她已将思康拉拔成人,“荣山南,我可以去找你了吗?”
傅意怜起身,一步步走到悬崖旁边,既然荣山南在雪地里冻了一整夜,让她也用这种方式还回来罢。
傅意怜环视四周,不远处的大道上,忽然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傅意怜眨了眨眼,是眼花了吗?方才不过起了一个念头,余鸿鉴竟然真的出现了?
他这么多年,似乎没怎么变,还是那般如玉面庞,从傅意怜豆蔻年华起,就是梦中人。
一双白靴将他小腿修饰得笔直修长,正快步向山崖下跑来。他满面焦急,张嘴呼喊些什么,被风吹去了大半。
傅意怜只隐约听见什么‘对不起’‘重新来过’‘懊悔……’的字词,她牵了牵嘴角,发觉许久没笑过,竟是不太会笑了。
余鸿鉴怎知她内心独白如此相似:“荣山南,对不起,我懊悔万分,若有来世,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随即,她猛地摇了摇头,荣山南临终前曾说:若重来一世,只愿不再相识……
也好,她已日日来扰他清休,既然他盼来世不再相见,便遂了他的愿,莫再扰了他的安稳人生。
也许,他会遇到一个像元莺那样的女子,会怜惜他,照顾他,有一段美满的姻缘。
余鸿鉴终于跑到了崖底,屏足力气喊道:“傅意怜,你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等?
新婚夜,荣山南对她说:“你还小,我等你。”
可彼时他不会知道,这一等,就是一辈子,在雪地里辗转等了那么久,始终等不到她回心转意。
傅意怜不回应,余鸿鉴真的慌了神,慌不择路地想从小道爬上来。
傅意怜站在峭壁边,裙摆猎猎翻飞,迎风而立。
余鸿鉴嘶吼道:“傅意怜,你等等我,你等……”
忽然一声闷响,傅意怜脱簪披发,面容素洁,从山崖上纵身一跃,重重砸在了崖底的乱石上。
乱石上覆盖着一层薄雪,渐渐洇出红梅点点。
冷风忽然灌进喉中,余鸿鉴发不出半点声响。
重生十年了,她终于再次感受到荣南的……
月光透过纸窗轻洒在床前帐幔上,院外街道一片静谧。
傅意怜慵懒地动了动身子,肩背都有些酸痛,她恍惚醒来,惊觉身上竟有些青紫。
透过缥色干枝梅纹饰的帐子,木制的带屉架几案上一沓信笺,青瓷笔筒内插的笔如山林一般。傅意怜素喜开阔,不曾设屏风,靠墙处是半旧的云蝠纹顶箱立柜,挨着的束腰条桌上架着一把琴,琴头有一个木漆攒盒。
这分明是傅家闺房的布置,她怎么会在这儿?
傅意怜匪夷所思,赶紧披衣起床,揽过铜镜,入目的是一张细嫩白皙的面容,精神饱满,双目炯炯有神,一改她往日干燥暗黄、失去光泽的容颜,乌发如墨般垂在肩头——自己怎么恢复到如此年轻的容颜?
心底蓦然冒出一种猜测,她奔出门外,唤道:“杏儿。”
“小姐,怎么了?”
来人是傅家的丫环,而且不是她未出阁时的那几人。是与哥哥重逢后重整傅家门楣时新买来的。“杏儿呢?”
“小姐您不是打发她去灶房了吗?”
傅意怜在心底盘算了一遍,杏儿这时已在她家中,可她不愿用她,觉得是荣山南派来监视她的。可也正因为杏儿还在,那么是不是说明,荣山南还活着?傅意怜在原地转了半圈,下意识要回房,□□山南是不会在房中的。这时候,她跟他冷战,让哥哥把他撵回了山中。
“去叫杏儿来,备好车,我要回山上一趟。”
夜深人静,平日人声呼喝着的校场在黑夜里显得更加空旷。门人不认识傅意怜,盯着杏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惊讶又惊喜地忙请进去。
傅意怜刚跨进院落,冷不防被人一头撞入怀中。
傅意怜蓦地停住——是思康!
思康仰着一张冻红的小脸,黑黢黢的眸子带着一股纯真,望见她,先笑了一笑,然后便拉着她往北屋走。
猎风站在院中,不住地来回踱步,枣红色的鬃毛整齐地向后刷着,意气风发。
傅意怜心里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每走一步,她都越发笃定那个念头——既然思康还小,猎风还在,那么,荣山南一定也还在。
北房朝北朝西,冬季寒冷,夏季西晒,按照她从前大小姐的标准,这样的房间是根本住不得人的,便是下人也不会住。
她的南屋温暖如春,北屋却阴冷潮湿。东边放了一张大床,西边一张小床,中间勉强能塞进一张瘸腿的八仙桌,八仙桌下的暖炉里,炭火早已熄灭。
帷幔后面,模模糊糊有个人影,思康仍大力把她往那边拉,傅意怜却步履沉重,挑起帐幔的手指不觉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