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雨,洪瀑飞流,山路泥泞难行。
他们跟随着一队商人,本已黑暗无星的前路上,忽然亮起几束火把,影影绰绰,如饿狼般猛扑了过来。
打头的商人惊恐道:“不好!是山匪!”
队伍一下子被冲散了,商队丢了货物,争先恐后地逃命。
可山匪不止要货,逮住人,便丢进马车里,谁敢挣扎,便是一刀上去。
傅意怜和方竹被冲挤下了马车,可余鸿鉴还在马车上,他牢牢地控着缰绳,往反方向跑去,一面回头伸手去拉傅意怜:“傅意怜,再跑快些。”
余鸿鉴不敢放慢速度,他一身不俗打扮,腰间玉佩,早被盯上了。几个山匪骑马追得紧。
傅意怜的面前一直有只手在等着她,可是她用尽全力奔跑,也跑不过马腿。喉咙犯上血腥味,早已不饰钗环的乌发,此刻如飞蓬一般。
方竹毕竟做惯了粗活,腿脚更健力些,紧跑了两步,跑到小姐前面,拉着她跑。
可是无论如何努力,距离那只等待着她的手,都有一寸距离。
马车若是慢一分,就要被劫匪追上。
傅意怜再次往前奋力一追,指尖只触碰到同样冰凉的指尖。
她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索性慢慢停了下来,大喊道:“鸿鉴哥哥,你快走吧,不必管我。”
余鸿鉴没有放弃,用力抽了马匹一下,丢掉缰绳,将身子往外又探了探:“傅意怜,再努力一次,就快够到了。”
傅意怜的小腿传来一阵阵抽疼,她摇摇头:“鸿鉴哥哥,我会保重自己的,事情过去后,你记得来找我。”
余鸿鉴看了一眼越追越近的山匪,狠心一咬牙,转过身去,执起马鞭,不再回头。
明晃晃的大刀与火把近在眼前,傅意怜与方竹纵身一跳,跳到了一旁的山涧中。
赶来的山匪勒马徘徊在悬崖边,晦气地啐了一口,咒骂道:“到手的肥肉就这么没了,真败大爷的兴致。”
旁边一人问道:“大哥,那个公子哥儿还要不要追?”
“追你个头啊,咱的马不如他的马好,铁定追不上了。本指望他略等一等他的小情人,咱们将他们二人一网打尽,好好敲诈一笔的,便是将那两个娘们儿作压寨夫人,也是美事一桩啊。”
可如今,天黑路滑,山谷中枝蔓横生,更别说寒冬腊月,溪水里冰冷刺骨,他犯不着冒危险去找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清点了货物,这一票不小,边呼呼喝喝回寨中喝酒吃肉。
而傅意怜,也是算准了他们不会来找,坡度又缓,不致摔死,才冒险往下跳的。
只是这一跳下来,她与方竹却失散了。身上被树枝尖石划破了几处,雨水浇在身上,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傅意怜大声呼唤着方竹的名字,回应她的却只有猎猎风声和无边的恐惧。
自从事发,一日一夜不曾进食饮水,几重惊吓接踵而至,傅意怜眼前渐渐模糊,身子开始发飘,脚下一个不稳,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可周身的寒冷并不能消减半分。傅意怜顾不得衣冠不整,满身狼狈,挣扎起来四处望寻,却依旧望不见方竹的身影。她闭目细听,大道上已没有了人声。暂且恢复的体力,她攀住树枝,一步一步爬回了主路上。那些山贼若是趁着白天,再出来搜寻,那她便只有死路一条。傅意怜沿着车辙,往余鸿鉴消失的地方一步一瘸走去。天旋地转,可内心仍是一片茫然。
就在几天前,她还是满心欢喜、准备婚事的准新娘,就要与人人钦羡的郎君喜结连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一夕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凭她一双潮湿沾满泥土的绣花鞋,要走到哪里去找她的兄长、她的夫君呢。
山重水复疑无路,转过岩壁,隐隐约约却有马蹄声传来。是一人一骑,马儿似乎破通主人之意,嘚嘚满是急切,却并不如前夜山贼的驽马那般混乱。
柳暗花明处,荣山南一件黑色大氅,兜着飒飒西风而来,妨如天神降临。
一眼看到站在路边泥坑旁,瑟瑟发抖的傅意怜,荣山南翻身下马,几大步跑到她面前,将大氅紧紧裹在她身上,半是松一口气半是懊恼道:“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傅意怜望着眼前浓眉紧皱的男人,想了片刻,才忆起从前有过一面之缘,他似乎有个痴痴呆呆的弟弟。
等不及询问他如何知晓自己的事情,大氅下传来的体温,让傅意怜总算恢复了些些生气。荣山南如同汪洋中仅有的一块浮木,傅意怜抓住他紧实的手臂,如同抓住最后一丝依靠与安慰。
荣山南将她带回了家中,南屋腾出来只让她一人居住,他和弟弟挤在朝北的小屋里。
饶是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傅意怜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浑浑噩噩中。荣山南给了她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她应该感激,尽量不给他添麻烦。可做惯了富家小姐,粗活细活干不来,荣山南也不让她做。
邻里若是问起,她也大大方方回答,与隔壁吴嫂的关系处得相当融洽。
荣山南答应她,不时下山打听她兄长与余鸿鉴的消息,本以为她无事,可有次他回来得晚了,南屋却还亮着灯。傅意怜凑在灯下,极不娴熟地缝补着被磨破的袖边。缝好后,掖在内里,生怕人发现。
如同许多次在茶寮望着店铺中她的身影,荣山南站在院中望着她的剪影。
那剪影似乎拿起一条手帕,在眉眼处擦了擦,片刻,又用力抹了一把。
之后,那身影依旧坚强,熄了灯,无事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