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屋,荣山南一直没有说话。似乎等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荣山南叹了口气,拿起了搭在面?盆上?的一块白毛巾。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傅意怜不敢抬头。
温热的毛巾敷在她的脸上?,力道适当地替她擦干泪痕。荣山南执起她的手腕,将她手心?的泪珠缓缓擦干。
毛巾粗糙生硬,远不如她的绢帛柔软舒适。
荣山南蹲在她面?前,耐心?道:“你既还没想好?,我不会强迫你做些什么,别担心?。”
傅意怜从未想过,身为女子?,乱世中?,她还能有身穿大红嫁衣、嫁人的机会,只是身旁那人,却并非余鸿鉴。
“我……”她一开口,嗓音有些哑,“对不起……”
荣山南低首,望着与她鲜艳裙摆极不相称的黑色地砖道:“你还小,我等你。”
婚后的一段时间,傅意怜的确因为对于荣山南的愧疚,对他们兄弟俩多?了几分照顾。
而荣山南,照顾她无微不至。从城里采买的衣衫用料,都与她从前质地相当,并无半分委屈她。
南屋的小桌上?,每日常备着她爱吃的点?心?。荣山南还自己动手,挖了窑,冬日里,室内如春日般温暖。
傅意怜并非无心?之人,有一段时间也的确想过,跟他好?好?过下去。那年元宵,傅意怜喝了些酒,千般情绪涌上?心?头,对着荣山南诉说了好?多?心?事,荣山南将她揽在怀中?,很是心?疼,也不觉情生意动。
迷迷糊糊,鸳鸯枕畔,被翻红浪。
可一觉醒来,傅意怜却不认账,对着荣山南又踢又打?,一口咬定?昨晚是他趁着自己喝醉了乱来,强迫了她。
荣山南任由她责问,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急着去擦干她的眼泪,而是当晚就收拾被褥,重?新又住回到思康的房间。
望着身边空掉的半个床位,傅意怜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更有些担忧荣山南自此冷待她。只是,荣山南除了越发?沉默寡言外,衣食用度待她如故,甚至更胜从前,每日房中?的小点?心?依旧花尽心?思,变着样式,傅意怜这才渐渐放下这份不安。
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到底是被宠坏了。
她厌恶这桩婚事,从娘亲的遭遇他便知道,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共度一生,是什么样的折磨。都道她兰心?蕙质,才貌双全,是傅老爷教导有方,光耀门楣。
可是她从小就知道,她不是傅之恒的女儿。梅姑在认识傅之恒之前就有了她。梅姑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不是那个人能领会的。那样一介莽夫,是配不上?梅姑这样的女子?的。梅姑生活得?很是精致,屋内陈设也颇有要求,这都不可能是他一个粗人能学得会的。虽说后来开办产业,挣下这样大的家业,一介商人,梅姑怎么看得上。傅意怜与傅之恒的矛盾也不可调和。
她记得?小时候梅姑坐在窗前吹着一只玉笛,时常恍惚。她以为是伤春惜花之情,一直到梅姑嫁给傅之恒之后,她才知道,梅姑是在等一个再也等不到的人。从她有孕便开始等了,等了足足七年。
而那段景象,傅之恒和傅淮安是不曾见过的。因为梅姑进了傅家,就再也没有吹过那只玉笛。傅意怜也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与玉笛一起不见的,还有梅姑脸上?的生气。常年来她总是紧抿着唇线,低垂眉目,很少?与人说话,也不曾见她表露过任何情感。
傅之恒敬重?她,将她高高在上?奉若神?女,府内上下自然也礼敬有加。唯一能让梅姑花些心力的,就是陪嫁的那一片庄园。
傅意怜对傅之恒充满了敌意,深知一场强扭的婚姻对不爱的那一方是怎样的剥削。
她绝不要让这样的她在他身上?重?演。
可三?年前,傅之恒过世,傅家声势摇摇欲坠,荣山南要他应承这一桩婚事。
荣山南求亲三?次,甚至找到了梅姑那里。
梅姑迫于庄园,竟要她答应下来。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梅姑脸上?的表情,是这些年来最生动的一次,却是纠结的、愁云密布的。她放弃了自己的坚守,放弃了自己女儿的婚姻,对荣山南俯首称臣。
新婚夜,他掀开她的盖头,愣了一瞬。无疑,这是一张绝美的脸。垂珠后仿佛氤氲着雾气的双眸含羞带怯地望向他,接着转向一边。
后来,她把婚书撕成?两半,要与他和离。荣山南在宛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他还有一点?身为男儿的自持与自尊,他就该知难而退。
已经第三?天了,傅意怜实在等不得?了,她打?开窗户,看了一眼距离地面?的高度。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摔断腿?
纠结半晌,傅意怜踩在凳子?上?,一脚跨了出去。
“少?奶奶,少?奶奶,您不能上?去!少?爷会责罚我们的。”
嘈杂间,一名绿衣女子?已闯了上?来。傅意怜吓了一跳,把腿收了回来。
下人连连道:“二小姐对不起,我们拦不住少?奶奶。”
想必这就是那位裴氏了,这还是傅意怜第一次见她。
“好?哇,真真是金屋藏娇了。我当少?爷这几天魂不守舍,一回府就往这儿跑,原来是这么个狐媚子?在这儿。”
傅意怜上?前几步:“我是被困在这里的,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裴氏一怔:“你也是读过书的,方才你也听见了,下人们都叫我少?奶奶,你若是进了这个家门,也是个‘妾’,就算是你先有婚约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