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程荆垂目思量了一下,问:“那么下雪了吗?”
“昨天下雪了,咱们还去堆雪人了,记得吗?”
程荆摇摇头。
他捏了捏手,感觉出一点凉意,开始有点相信眼前这个人的话。大约现在真的是冬天。
程荆依旧有些不信,垂着睫毛说:“月城很少下雪的。”
“因为咱们现在在西京。西京经常下雪的。”
程荆点点头。
他漂亮的眼睛像布娃娃的玻璃眼珠,纯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完全看不出昨日发过病的模样,那些几个小时前还鲜明炽烈的恨意,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温和柔软地笑着,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为什么我们来西京了?”
眼前的人沉吟许久,想是不愿说谎,终究说了那句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实话:“我们来西京养病。夏天的时候,我陪你去月城看你妈妈,记得吗?妈妈葬在西山陵园,在a区10号,带你看完,咱们就回西京养病了,现如今我们在阿卡莱斯湖畔的别墅里。”
信息太多,程荆又反应迟缓起来,显然是听见了话却没往心里去,很机械地点了点头。
眼前的人目光黯了黯,用很低的声音开口问道,若仔细听,声音似乎还有些颤抖。
“还讨厌我吗?”
往事(一)“你来不是为了和我上床的……
程荆抬起头,忽然急促地出了几口气,像是走神的时候忽然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答案就在嘴边却忘记了,焦急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
他雪白的睫毛颤抖着,皱了皱眉头问:“为什么要这么问?”
梁景珉一时间没有说话。
程荆像是愈发不安了,抬眼盯着梁景珉的眼睛,很小声地问:“你烦我了?”
梁景珉长舒了一口气,神情却不见高兴或是放松的样子,依旧是凝重。
他看着程荆,分不清此刻他脑海里又是哪一段时间线。
他只得依旧哄孩子似的说:“没有。怎么可能。”
程荆得了这句话,仿佛安心些似的,双手抱住了头,将自己蜷缩起来,声音闷闷的发出来:“我头好痛……”
每每程荆难受,梁景珉总克制不住要抱住他,像是搂住一个破布娃娃,其实疗愈的是布娃娃的主人,他一味觉得是布娃娃需要拥抱。
梁景珉将药碗往床头柜上一搁,转头将程荆拥入怀中,程荆靠在他的肩窝,闷闷地呼吸着,凉凉的气息扑在梁景珉颈侧,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物。
他修长的手指替程荆缓缓按着太阳穴:“好一点没有?”
程荆摇摇头:“我总感觉,我最近记心不好。”
“哪有,你记心最好,我还记得你从前,元素周期表能倒着背。”
程荆跟着他笑了,低声说:“这个技能根本没用。”
“哪里没用,证明你记性好。”梁景珉舒缓了眉头,试探性问:“先喝药吧,喝药之后会好受一点。一会儿凉了对胃不好。”
程荆不吭声了。
这药有点让人犯困的副作用,而程荆一旦睡去,再醒来便又是一次情绪盲盒。开到运气好的时候,便像是现在,他想不起来母亲去世的事情,对一切事物刺激反应都钝钝的,好说话得紧。开到普通款,他就是一味冷着脸不和梁景珉说话,好歹神志正常,发生过的事情记得七七八八。开到隐藏款,他则时而大哭崩溃,时而柔情似水,都是无法控制。
他的大脑被悲痛冲击得短路过载,此刻像是凌乱的丝线,一切记忆扭曲缠绕在一起,剪不断还乱。
梁景珉贪恋现在温和依赖他的程荆,本来只是操心他头疼,私心其实是不想他喝药的。就这么静了半晌,又喃喃说:“不想喝就不喝吧,就这样也挺好的。”
“头还疼得厉害么?”
“好一点。”程荆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好了还是躲避喝药扯的谎。
其实梁景珉也想不明白,程荆敢不要命地折腾自己的身子,为什么现在反而怕起药苦来。
他害怕程荆看着他时冷淡而饱含恨意的目光,却也害怕程荆这样什么也记不得,偶尔连他是谁也认不得的情形。
说到底,他还是希望程荆能治好的,也相信最终能治好,一切只是需要时间。
趁着程荆心情好,又说不讨厌他,于是梁景珉想起来和他解释。
他将自己怀里的程荆放回床上,拖着脑袋放在靠背上,看着他的眼睛说:“程荆,我一开始,不是故意不让你回去看母亲。”
“你总误会我,以为我想控制你,但不是这样。医生说,你一直都绷着情绪,看见母亲的尸体一定会‘熔断’的,我不能冒这个险。”
听着这些话,程荆的表情只是木木的,隔了很久才问:“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听不懂。”
梁景珉大概是在竭力掩饰自己的失落,表情怪怪的,紧紧盯着程荆:“你就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程荆摇摇头:“什么记得不记得?我忘记过什么?”
这并非两人第一次进行这段对话,程荆连回答的话都几乎没变,再说几次也是枉然,他摇摇头,释然一笑:“没有,你没忘记什么。”
即便是现在这种平和的情况,一句简单的话也可能忽然诱出程荆的病来,梁景珉试探无果,不敢再乱说话,于是他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坐着。
梁景珉不再提母亲的事情,程荆的头疼也就好多了,他歪着头看梁景珉恹恹的样子,凑上去吻他干裂的嘴唇。
梁景珉没有什么反应,任由程荆柔软的唇舌侵入他齿间,这样的缠绵,于他而言原本就是偷来的,自然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他只是木着脸,也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