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中,只有他私心难弃,日夜辗转难眠。
他呼吸一窒,垂下眸,将脑中杂乱的思绪尽数摈除,而后再抬头时,接过泛着热气的馄饨,恢复了往日的恣意潇洒:
“谢昭雪,怎么这么晚才给我发帖子,害得我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赴你的约。”
谢行湛无言了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翕动,终究没说出难听的话来。
但他面色不虞,眸色也阴沉沉的,显然一副:“爱来不来,不愿意就滚”的态度。
他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瞧他没说话,干脆又添了一把火:“叫我来干嘛,总不能是为了叫我瞧你们夫妻和乐吧?”
谢行湛气不打一出来,还是将那忍了又忍的怒意发泄了出去:
“不爱吃就滚。”
宋兰亭这人向来懒散,能坐着绝不站在,能倚着绝不坐着,冷哼了一声,盘腿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单手支额,斜靠在食案上,懒懒散散的说:
“你这王爷,过的还是太穷酸,馄饨有什么好吃的,往日冬至,我都是吃八宝翠玉芙蓉鸭,九龙戏珠醉酿锦绣虾团,百花露蒸羊肉,梅花野烧鹿筋的。”
谢行湛:“……”
他叹了口气,将那碗馄饨放在托盘里,自顾自往别院走去。
走了两步,瞧他什么动静都没有,还安安稳稳的坐在蒲团上,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回头又唤了一声:
“不去?”
他怔了怔,眸色一亮,立即拂了拂袍子上的土,唇边泛起畅快的笑意:
“我来我来,别烫了您的手!”
戚明微手中端着雪白的瓷碗,里头盛着她亲自煮好的馄饨,圆鼓鼓的一只,有的还捏了花样。
只是旁边儿都是捏废了的馄饨,未免浪费粮食,她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包法——
交给陆衍。
她于厨艺一道,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了。
戚明微的视线越过了陆衍,也越过了她,反而挪到了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烛火浮浮,星月璀璨,两道身长玉立的影子疾步出了庭院,往更深处去了。
他的唇角始终泛着温润的笑意,只是等两道背影走远了,才对陆温道:
“听闻父亲受刑前日,宋兰亭褪袍去冠,誓要与戚家同罪,还因此被罚了几月禁闭。”
陆温默默垂下眼尾,轻声道:“殿下他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
火炉上一直煨着的青梅酒也好了,陆衍一一替他们倒上,陆温双手奉上酒盏,端端正正的递给戚明微。
戚明微叹了叹:“这青梅饮再好喝,也是梅果青涩之时采摘而制,入口酸涩愁苦,不如乌梅饮,虽入口一时酸涩,回味却是甘甜的。”
陆温垂着眼,不敢说话,也实在不知,在如此深仇旧怨之下,如何才能开解自己的舅舅。
自己竟不顾天理道义,违背了此生不嫁的誓言,毅然决然的为仇人生儿育女。
陆衍避重就轻,举着谢蓁握着紧实的粉拳,笑嘻嘻道:
“舅舅,阿蓁这个年岁,也要开蒙了,要不舅舅随我回定南侯府居住,照看小阿蓁几日,顺道熏陶熏陶她于诗书一途的气质?”
戚明微眉头一挑,又质问陆温,语气森然:“既是你的女儿,就该由你这个母亲看护,为何将她托给阿琢?”
自幼被舅舅这个一腔正气又一丝不苟的文人,从小训到大,那种深深的恐惧,再次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陆温一个脑袋两个大,连忙舀起方才为祁月阁的几位姑娘煮的馄饨,分了三个瓷碗装着,放进食盒,盖好盖子,给陆衍使了个眼色。
“舅舅,家中还有三个姑娘没用饭,我给她们送过去。”
“我去帮阿云。”
陆衍立即将怀中的阿蓁放进了戚明微怀中,马不停蹄的接过食盒,拉着陆温一溜烟逃了。
戚明微沉下脸来,正要斥责,谢蓁察觉到面前人气势凌厉,还以为是要打她,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这可叫戚明微手忙脚乱,脑子也昏涨。
但她一哭,他就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的阿云,小小的一只,白玉团子似的,面颊粉嫩的,手臂似藕,呲牙咧嘴的,其实比任何人都乖。
他搂着她,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她柔软的肌肤,心头不自觉带了几分伤感。
“小丫头,你爹是个混账,你娘……是个痴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