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吼聲如同驚雷炸響,景長嘉瞳孔驟然放大。
「!!!」
「吱吱——」
景長嘉驚跳坐起身。
他的胸口不住的起伏,整個人如同破舊的風箱般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冷汗從額頭順著臉頰一滴接一滴往下落,身上單薄的中衣在短短時間裡已經濕透。
他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薄薄一層皮肉下,是用力跳動的血管。
脖頸上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更沒有楊以恆的雙手。
「是做夢……」景長嘉頓時鬆了口氣。抬眼掃了掃眼前的一切,他又自嘲笑道:「當然是做夢。」
映入眼帘的是斑駁而污穢的牆壁,有陳舊的粗壯木頭密密排布著分割了。在他腳邊不遠的地方零落了五六根枯萎的稻草,更遠的地方有些近乎烏黑的老舊污跡,分不清是血是泥。
昏暗的光線令眼前的一切顯得有些鬼氣森森。
這是楊以恆親自開口,讓他來「做客」的鎮撫司獄。
人間鎮撫司,地下閻羅門。
那個早已在三年前登基為帝的小表弟,又怎麼可能來這種地方找他。
「唉……」景長嘉搖頭笑嘆,有些不適地動了動腳踝。
他的腿前幾年受過傷。鎮撫司獄裡陰暗潮濕,這麼睡過一覺,腿就有些酸疼起來。
一隻灰黑的大老鼠卻正在景長嘉腳邊的餐盤裡偷肉。他一有動靜,大老鼠就驚得一跳而起,叼起肥五花飛竄去了牆邊,緊貼著牆逃去了相鄰的牢房。
想起醒來那一瞬間聽見的老鼠叫聲,景長嘉眉頭一挑,盯著它打道:「沒想到有朝一日,你我也會同桌而食。」
鎮撫司獄這一層牢房只關押了他一人,平日裡靜得連他自己的呼吸聲都顯得吵鬧。多了只老鼠,竟讓景長嘉覺得多了些久違的熱鬧。
只這熱鬧轉瞬而逝,大老鼠拖著肉也不知竄去了哪裡。
景長嘉笑臉漸收,慢悠悠地長嘆口氣,又伸腿把餐盤踢遠了些。
在他穿來這個地方之前,現代醫學已經發現了五十多種由老鼠傳播的疾病。不少病還具有強傳染性。要是運氣不好不小心惹上了鼠疫,這皇城裡外指不定都得給他陪葬。
這可不好、不好。
他好歹是因為救人,才有了活第二次的機會。總不能自己有了第二條命,卻因為不抗餓,就把別人唯一一條命也害沒了。
想到這裡,景長嘉又把餐盤踢得更遠了些。反正他也不怎麼餓,沒什麼進食需求。
踢著踢著,景長嘉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他呆呆地看著那亂七八糟的餐盤,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轉過身慢吞吞地把身後睡塌了的稻草堆重攏了攏。看稻草重變得蓬鬆了,又慢慢地倒了下去。
稻草隨著他的動作再次塌下,景長嘉望著昏黑的天花板,心想:他在這個大弘朝生活了十五年,都快忘了在二十一世紀睡乳膠床墊是什麼滋味了。
肯定不會是這種「稻草多年冷似鐵」的滋味。
景長嘉想到這裡,又短促一笑。也多虧鎮撫司獄裡靜得嚇人,才讓他有了大把空閒去想了又想,把過去的日子從記憶深處刨了出來。
他原本只是二十一世紀最普通的一名大學生,過往生活平淡得沒什麼可說。只有學校特立獨行,偏要大二才開始軍訓。而他就在軍訓拉練的時候,為了救人自己失足摔下了山。
一陣天旋地轉後,就來了這個沒有聽過的大弘朝。
當朝長公主是他母親,大將軍是他父親。這是與上輩子完全不同的天生富貴。更巧的是,這一對的父母,居然也長著他親生父母的臉。
景長嘉曾猜想,這或許是自己的前世,也或許是一跤摔來了平行世界。總歸在有了熟悉的親人後,他對生活接受得很快。
身為當朝長公主與大將軍的獨子,又是天子親封的雲中郡王,景長嘉的日子一度舒心極了。
只可惜……這樣平靜又溫馨的生活也轉瞬即逝。
那一年景長嘉未滿十三。大將軍為人所害、戰死沙場的消息被八百里急報帶回。
天子震怒。長公主悲痛嘔血,一病不起。短短一年後,便緊隨而去。
這一年裡,邊關事危,朝野動盪。在主持完長公主的奠儀後,景長嘉執起父親留下的長槍,請命去了邊關。
軍中與京中自是完全不同。
從未在軍中立過功的雲中郡王,自然也得不到軍中諸將士的另眼相待。
他在邊關的寒風朔雪裡咬著牙強撐著一口氣,從帶兵小股作戰開始,一步步得到父親舊部的認可,成為統領萬人、令人信服的少將軍,用了整整三年時間。
也就是這個時候,父親唯一的妹妹,他的姑姑病危。
景長嘉星夜兼程趕回京城,也只來得及見這位親近的家人最後一面。
重要的親人一個接一個的離世,最終只留下了一個未滿十七的他,與一個將滿十歲的小表弟。
御座之上的天子是個太過隨心所欲的人。他的情感總是來得濃烈,愛之則欲其生、惡之則欲其死。
小表弟雖然早立了太子,可太子沒了母親,與天子又關係日疏。他的太子之位隨著天子的態度變化,變得越發不穩固。
那幾年的日子……著實不好過。
想到這裡,景長嘉眨了眨眼,驀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