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周行至桌前,看着那副山水古画,浓墨山峦,留白宛若浓雾缭绕,飞鸟隐于林,一叶小舟翩然于山水间,一人立于舟上,眺望着远方。
“大师所悟,是鹤儒不能达之境地。”
“你这小子,半年不见,你越发会说话了。”石荫大师拍了拍晏周的肩膀,搁笔,给晏周倒了杯茶。
“大师莫要打趣鹤儒。”晏周嗓音清雅,端坐一旁,啜饮浓茶,苦味袭来,将缠绕于心尖多日的甜腻,如数压下。
石荫大师打量着眼前青年,以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如今倒是淡了几分,他不由朗声笑道:“你这段时间想来是遇到了不错之人,整个人的性子可柔和不少。”
晏周一顿,抚着佛珠的手微顿,竟有如此明显么?眸光微动,思虑片刻方道:“晚辈正是为此事而来。”
“哦?那人可是庆安公主?”石荫大师隐隐也听得传闻,名动京城的才子,迎娶皇家公主,也算是佳偶天成。
晏周颔首,淡淡道:“这段时间,心性不似以往平静,行事总受到影响,应如何避免?”
“你尚在红尘,被情愿牵绊乃是常事,为何避免?顺从本心即可。”石荫大师无奈摇了摇头,晏周这傻小子,已陷入七情六欲,还浑然不知。
“可晚辈并无那种想法,总不能只顾自己,伤及他人。”往日从容不迫的晏周,此刻眉间竟也露出几分迷茫,他所问,书中无解,佛经亦是无解。
石荫大师闻言,忍不住抚掌大笑,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看着晏周,满脸高深莫测道:“若无想法,便不会纠结。莫让佛法,成了禁锢。”
若不爱不恨,不嗔不痴,何来纠结?
晏周微顿,明明心中答案,呼之欲出,但总觉得隔着屏障,摸不清,道不明,只好道:“晚辈……不解何意,罢了,此事暂且不论,左右也不过是一瞬之事。”
“你这小子,如今倒是会逃避了。”石荫大师哈哈哈大笑,认识晏周也有十年,十年前的晏周便是名声在外的才子,做事果断磊落,不惧不虑,深究世间,少了几分人气。
如今眼前的青年却是不同,众人说石头无心,并非无心无爱,只不过缺个契机罢了。
两人许久未见,以清茶作伴,细细聊了许久,待寺中点灯,方才离开。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晏周从禅房出来时,日光倾落,晨间的雾慢慢散去,寺内清幽散去,肃静更显。
赤峰迎了上去,“主子,斋饭刚送来,您可要先用膳?”
“不必,先去主殿,将经书供奉上。”晏周有抄经书的习惯,每月都会前来青山寺住上几日,供奉经书,修身养性。
从禅房至青山寺主殿,人越来越多,多是来供奉香火和参拜的老人家,刚踏上阶梯,迎面便走来一对夫妻。
女子怀孕身孕,男子再侧搀扶,两人满眼笑意,皆是拱起的小腹,男人道:“这下你可安心了?”
“安心了,这几日心神不宁,我唯恐出事,今日拜了佛祖,希望佛祖能护佑我们孩子,平安顺利出生。”女子温柔笑着,小心翼翼顺着阶梯走下来。
男人安抚妻子道:“定然会顺利出生,我一定会陪着你,我们一起度过这一关。”
“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哎哟……”
“怎么了?”
“你娃娃踢我肚子呢!”
“这小皮猴,等出生我一定要好好教教她他……”
两人渐行渐远,晏周看得出神,便是连挡了人家路都未曾反应过来,然路人见着男人面容清冷,通身气度不凡,也不敢打扰。
一旁的赤峰见状,看着自家主子嘴脸蓄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心里一紧,连忙道:“主子,主子!”
晏周回神,周围喧嚣扑面而来,浅淡的笑意也随之消失,敛了心神,拾步上阶,进了殿内,诵经声低沉,檀香袅袅。
心神安宁几分,他将经书呈给一旁的主持,跪在蒲草团上,诵经拜佛。
半刻钟后,晏周起身,供奉香火后,正要离开,一旁的主持迎了上来道:“施主,留步。”
“住持大师。”晏周手持博佛珠,合掌行礼。
住持从袖中取出一串佛珠递给晏周,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您供奉多年,手抄经书,心意可贵。贫僧便按照您之前的要求,亲制了一条月亮菩提子手钏,寓意平安吉祥,感念施主善施,还望施主莫要拒绝。”
晏周微顿,看着住持手中的月亮菩提子,通体洁白温和,泛着淡淡的光晕,他莫名想起赵稚柔,不等他回神,便接过菩提子,“阿弥陀佛,多谢主持。”
住持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晏周立于殿内,听着周围诵经声,他叹了口气,将手钏收入怀中,如今他的心,已不复从前那般清明。
赤峰跟在身后,察觉到主子不同以往风轻云淡,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您可是身体不适?”
“为何如此问?”晏周立于菩提树下,日光落在他身上,宛若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面容清俊雅致,朗目疏眉,神仪明秀,端是如白鹤般遗世独立的君子。
赤峰看了一愣,对上自家主子淡漠的目光,连忙回神,“从那日您和公主在书房争执开始,您就有些不对劲,您不会是被公主气病了吧?”
晏周看着略显呆傻的小厮,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眉心,淡声道:“不是。”
话音刚落,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鹤儒表哥?”
——此时晏府内,赵稚柔正躺在贵妃榻上看话本,青凝则是给她揉着腰,笑着打趣道:“殿下,您这一次可是吓到家主了,听说昨日一大早就去了青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