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其中一副,正是少女之前挂在主屋壁上的,他年少时的瘦金练笔,曾画的观音大士像,曾抄写的经书,不知何时不见的白鹤和田玉佩,两人成亲时的合卺酒杯……
其余的不必看,也能猜出,这木箱里装的东西都与他有关,如今她如数奉还,和她先前所说的一样,她已不想同自己有任何牵扯。
晏周心生怅然,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底涌上,同被祖父以藤鞭抽打的后背的痛意混为一体,宛若藤蔓,生着尖锐的荆刺,一寸一寸,蔓延至他心口,扎进那鲜活跳动的血肉之中。
痛意如影随形,见缝插针,深入骨髓,便是少年时在林雾中迷路,失足跌落猎人的陷阱,锋利的捕兽夹刺穿他的手心的痛意,也没有如今万分之一痛。
为何会如此?
晏周拨动着佛珠,抬眸看向静挂壁上,神态自若的观音大士像,眸中染了厚重的哀意。
日光倾泻室内,映照着观音大士像,熠熠生辉,光影如幻,然晏周却孤身只影,匿于冷清阴影中,像是一只傲然的白鹤,因窥探春日,贪恋融融,最终从云间跌落。
“殿下,夫人派人请您去趟泰安院,说是老夫人想见您。”青凝急匆匆走了进来。
赵稚柔此刻正剪着花瓶里的梅花,想着也到了请安的时间,便道:“祖母想见我?昨日不是才见过么?”
“夫人身边的嬷嬷说,老夫人今日身子不太舒坦,昨夜睡时,梦见您了,方才醒来就一直说想见您,听说精神不太好呢。”
赵稚柔听完,只当老夫人想自己了,她将剪子搁在一旁,一边净手,一边道:“去将母后赏给我的那百年人参拿上,吩咐小厨房备好鸡丝燕窝粥,我去趟泰安院。”
青凝应是,正要出门,脚步微顿道:“殿下,家主那处可要派人告知一声?”
赵稚柔眉眼微动,压下心中微微波澜,淡声道:“嗯。”
毕竟如今她和他对外还是夫妻,且老太傅和老太太并不知道他们如今已然走到了即将和离的境地。
以往她都会拉着晏周一起去看望老太太,老太太如今身子骨不大好,若知道那些事,又要徒然生出心病。
赵稚柔叹了一声,看向窗外傲然盛绽的红梅,冷不丁便看到晏周积石如玉的高大身影,肩披玄色狐毛大氅,正朝着主屋走来。
男人似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移眸朝着她看来,像是风雪一般,赵稚柔下意识闪躲,顺手将窗子用力关上。
此时室外的晏周自然察觉到少女的举动,看着窗内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不由沉了眉眼,加快了脚步。
赵稚柔刚坐定,门帘便被人掀开,她并未看去,只当做不知:“青凝,东西可都备好了?”
少女嗓音淡淡,明明方才是见了自己,此刻却不愿给他一个眼神,晏周目光沉沉,看着少女故作镇定的模样,破天荒觉得她像偷了鱼干的猫儿。
这般想着,他应声道:“殿下,是我。”
赵稚柔闻声,轻哼了一声,心道:就是知道是你,所以才不想理会。
“无事不登三宝殿,晏大人此趟前来是为何事?”少女语气冷硬,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柔亲近。
晏周明知这是必然,然而还是忍不住紧了紧眉眼,嗓音低沉,“祖母如今身子不适,我们的关系,还是别让她知道为好,之前所说的,殿下……”
不等男人说完,赵稚柔有些不耐打断他道:“不劳晏大人提醒,我会在和离前扮演好你妻子的角色,便是你不提,我也知分寸。”
言罢,赵稚柔冷冷一笑,她还当他有点良心,便是不爱,也多少会顾虑自己,没想到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提醒她别忘了本分。
晏周察觉到少女情绪的变化,心中虽有疑惑,但是对上她厌烦的目光,心里不知为何猛然一紧。
不等他开口,门外传来青凝的声音道:“殿下,东西都备好了,可要现在去老夫人院里。”
赵稚柔应了一声,青岚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件成色极好的白狐披风,朝着两人行了一礼,继而看着赵稚柔笑道:“殿下,您瞧瞧这件披风,是许公子着人送来的,说是半年前在滨州猎了几只白狐,毛色顺滑,特地让人制成披风送您呢。”
“表哥有心了。”赵稚柔微微一笑,满心欢喜将披风披上,也不顾一旁的晏周,转身便出了门,如今若非必要,她一句话也不想同他多说。
晏周跟在身后,方才还面若冰霜的少女,此刻眼底满含惊喜,只觉得扎眼极了,口比心快道:“殿下同许江遥,关系倒是亲密。”
话音一落,晏周自知失言。
赵稚柔知道晏周对许江遥有敌意,她面上笑意一顿,微微侧身,眉眼微动,“自然,不过你放心,在和离前,我断不会给你带绿帽的。”
一旁的青凝和青岚闻言,连忙低下头,极力将嘴角的笑意压下去,如今的公主殿下,多了几分以前待字闺中的肆意,看着让人舒心极了。
少女伶牙俐齿,面上笑意带着几分嘲弄,却更显鲜活,重重在他心尖挠了一爪子,晏周心里一窒,掌心佛珠攥得极紧。
晏周侧目,看着少女精致的小脸,到底没再说什么,准确来说,他不知说什么,明明这是以前,他最想要的泾渭分明,可如今怎就这般让人心生不悦?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长廊中,安静极了,只听得风声呼啸,以前两人并行时,少女总会叽叽喳喳围着他,说上许多话。
赵稚柔自然不知晏周的想法,就算知道,也只觉得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