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辰有些早,聚的人却已不少。
村澳里一年到头没什么新鲜事,大家伙起早贪黑讨生活,也就赶上谁家有喜事的时候,能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譬如这会儿年轻的汉子与姐儿哥儿们,正分站在两艘船上对唱小调。
这边歌一句,那边回一句,假若谁和谁本就暗生情愫,便会借着对歌之际以词传情。
比起陆上人,水上人面对情爱的态度要大方许多,这里极少盲婚哑嫁,哪怕婚后过不下去,也能痛快分开。
小调起自渔歌,婉转悠扬,和出海打鱼时喊的铮铮有力的号子截然不同。
钟正目露怀念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冷不丁被他二姑捣了一胳膊。
他低下头,便见二姑冲他努嘴,“别光看,你也快去唱。”
钟下意识拒绝。
以前他就不爱这种事,只觉蠢得要命,现在更是干不出。
“都是些小孩子,我去凑什么热闹。”
这回换成二姑父给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什么叫小孩子,你以为你多大?十七了还光棍一条,你也好意思讲!赶紧上去唱,我和你姑商量了,今年之内,你必须相看个媳妇或是夫郎回来!”
被两个长辈生生推上船,钟可算是明白过来,二姑非要让自己来吃席是打的什么算盘。
好在上辈子吃够了孤家寡人的苦,这辈子想到成亲,他竟也不怎么抗拒。
来都来了。
然而这船一上,想跑也晚了。
他虽然性子不讨长辈喜,但在年轻汉子里颇有些地位,因他水性好,为人也义气,时常从乡里带些好吃好喝的稀罕物给人分。
故而很快被好事的几人,你一把我一把地簇拥到了正中间。
反观对面船上的姐儿和哥儿们,同样激动不已,谁也没想到一向不爱凑热闹的钟,今天居然也会来对歌!
哪怕天色渐晚,夜幕将临,隔着半条船的距离,也瞧得见钟的体格如何高大,模样有多出挑。
谁不知道钟家阿是白水澳最俊的汉子,剑眉凌锐,星目朗朗,肩宽腿长,足令人看一眼便心思乱撞。
只可惜他为人不靠谱,独爱偷懒耍滑的,家里还穷,且带了个拖油瓶小弟,几乎没有正经人家,乐意把孩子嫁给他。
不过不嫁归不嫁,对歌总是行的,很快有胆子大的姐儿和哥儿亮了嗓子,好些人起着哄加入,唱的都是些“阿哥想妹妹想郎”“冥来想兄到天光”云云,一时把气氛推得更高。
钟被架在那里,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到最后还是胡乱唱了几句。
太久不唱,怎能不生疏,没多久他就因为接不上词,输了一头,被人笑着推去一边。
钟松口气,赶紧趁人不注意下船溜走,惦记着去找小弟和二姑一家。
只是走着走着,好像走错了路。
人声被抛在身后,仿佛越来越远,远处浪花拍岸,钟无端起了一身冷汗。
他怀疑自己压根没有重活一遭,而是仍在一个幻想出的美梦里。
现在梦就快要醒了。
幸而这份忐忑没有延续太久,不远处适时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烟火气十足,如同一只手,一下将他推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