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赶着正午下海,为的就是这时候天暖水暖,钟依旧不敢太过冒险,他拎着网兜爬上船,把兜里的海参倒进水桶中拨弄两下,随后趴在船板上晒后背,等到晒得四肢回温,才又第二次下海。
未时过半,风和水随之转凉,钟第五次从海里冒出头。
这片海下的海参估计被他捉得差不多了,第五兜只有前四兜一半的量,而他也已经冷得有些受不了。
他用软的手攀上船舷,奋力一跃把自己甩上船板,像条离了水的鱼,躺下半天不愿动。
湿漉漉的头散落在身下,海水流入眼睛里,蜇得他眼眶火辣辣地疼。
他搓两把脸,弯腰进了船舱,拿大块的布巾擦干净头脸,给冷了的陶灶添把火,待上面的姜汤咕咕冒泡,他倒出一大碗,慢慢喝完。
缓过来后,他打起精神去清点今天的收获。
花刺参最多,大概有个十五斤,各个肥硕如小号的茄子,红海参个头小,凑不上斤两,不过价钱是花刺身的一倍,估量着有三斤左右。
另外尚有五斤石海参,还有一种通体纯黑的黑海参,别名黑狗参,钟遇见几条,一并捉走。
这种海参体型细长,最长的可达一尺七八,最小的也有七八寸,趴在泥沙中时,要不是摸到了外皮凸起的肉刺,钟都没认出是海参。
大个头的东西向来值钱,这几条黑狗参算是额外的收获。
最便宜的花刺参,一斤也能卖到八钱银子,红参甚至能叫价二两,这些海参如果能换得不少于四十两的银钱,他就没白忙活,加上手里能动用的六十两,凑个一百两本钱,接下来收购干货时不会束手束脚。
钟晌午前托辞要下海撬鲍鱼送去食肆,留了苏乙在乡里看摊,钟涵的风寒已好了大半,今天一早又精神抖擞地去沙滩上挖蛤蜊捉沙蟹了。
事实上他带到乡里的东西里没有半只鲍鱼,几样海参分在不同的网兜中放进水桶,钟特意绕路而行,避开自家摊子所在的南街一角,穿过小巷来到怡香楼后门。
海参这等卖得贵,还能和壮阳二字挂上钩的吃食,要问乡中何处日日供不应求,那地方绝不是食肆,而是花楼。
以前钟常在乡里胡混时也来过此处,那时就嫌小曲咿咿呀呀无甚意思,来往之人传出的阵阵香风更是闻着就腻,不过多亏了过去长过见识,他因此知晓此处恩客最喜点的饭食,乃是各种做法的海参与参花汤。
愣头青一样的直接上门肯定没人理会,所以来之前钟已经托詹九出面,帮自己和花楼中过去相熟的人打了个招呼,说是有一批鲜活海参可售。
赶着约好的时辰到地方,自报家门后果然很快有人自门后现身。
来人姓裘,不知有没有正经的名字,识得他的都直接叫他裘大头,也有喊他“花和尚”的。
因他年纪轻轻就头顶稀疏,后来索性用刮胡子的小刀全部剃了,成了个与庙里和尚有一拼的秃瓢,偏偏又在花楼做事,可不就是“花和尚”。
花楼之中素来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来寻欢的,一种是龟公,有些负责端茶送菜,有些负责充当打手,解决闹事的恩客,或是教训不服管教的楼内姐儿或哥儿。
过去钟和裘大头有过几面之缘,坐在一张桌上喝过酒,这回有詹九这个两边都认识的在当中居间,再见面时裘大头对钟也算客气,没看不起这个底下村澳来的水上人。
而钟这回要托人办事,便客客气气喊一句“裘老大”,给裘大头喊得满面春风。
“昨日听詹九说你要送海参来,今日就得了,过去都说你水性奇佳,看来是不假。”
需知下海捕捞都是讲究天时地利的,又不是地里收菜,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有。
裘大头示意钟跟自己进门,见他步下犹疑,裘大头笑一声道:“听詹九说你成亲了,莫非是家有悍妻?你又不是没来花楼吃过花酒,怎如今还连个后厨院子都不敢进。”
不少汉子都以能出入花楼为荣,借此标榜自己有钱有闲,钟过去就不屑于此,遑论现在。
只是当着裘大头的面,有些事不好说得太直白。
见钟不接茬,裘大头也赶时间,没多在这上面计较,复道:“这里平日里也多有送菜送肉的来往,还有楼里雇来的各种杂使婆子在,即便有人瞧见你在此出入,料也误会不得。”
说到这份上,钟也就没什么顾虑,他挑着扁担侧身入内,跟着裘大头到灶房外一处树下略等片刻。
裘大头打一个小子去里面喊人,趁人没来,他低声同钟道:“你带来多少海参,都是什么品相,预备叫价多少,你同我交个底,我定不会叫你吃亏。”
既托了裘大头的人情,少不得要给他点好处,钟知晓花楼这地方每日入内的金银如流水,最是不差钱的,索性全数按照偏高的市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