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到了最后关头,这些一知半解的人都被留在了火海里。
“六百年垫江,今后就不复存在了。”毕合泽站在摇摇欲坠的栈道之上,俯瞰为火光照耀得通透梦幻的壁穴重楼。那神色竟是由衷的悲恸哀悼。
冲介心中忽地为此惊惧,意识到即使是他也不曾了解毕合泽的全部。
毕合泽割下脑后花白发辫,扔进火场,转身与冲介匆匆离开栈道。
冲介
米介在火光中奔走,浑身仿佛燃烧起来。
飞羽穿过他身畔,扎入垫江百年古楼中,木制的高楼栈道摇摇欲坠。
“米介?”
“米介!”
曲涅部的年轻战士聚集起来,掩护一干老弱在远离楼房与崩落的岩石,居居与各各见到米介鬼一样的身影自火影中出现,满面惊骇,米介却拨开二人,握住身后老人的手。
“是……毕合泽与冲介!”
米介终于说出来,浑身力竭,险些扑倒。那老人紧紧拉着他,坚实的力量支撑起他的躯体:“不要说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充满智慧的毕合泽为部族所拥护时,病弱的巴俄仲还孤身在草棚里蜷卧。此时他却仿佛一夕之间病却好了,身体生出无尽力量,支撑起自己也支撑起所有无所依靠的族人。
“我不如毕合泽,他太懂得中原人的道理,中原人讲穷则志变,如果我懂他,就早该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巴俄仲尽力抻直了佝偻的脊背,他的影子比本人更伟岸数倍,他抽出各各的腰刀,交到米介手中,尽管米介也只有拼尽全力才能握住刀柄。
这时候所有青年战士都看着米介。
各各灰头土脸,愤恨道:“冲介和老爹都找不见了……米介,对不起!冲介只是说你和小琅带了两个外族人进山,怕你们泄密,才叫上我与居居去追小琅……”
“别说了。”米介握着刀,刀就成了他生命的涌泉,尽管躯体饱受摧残,未愈的伤口仍发出淋漓钝痛,他却成了此时此刻所有青年战士的主心骨。
“垫江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革勒这块迁徙之地。但我们守护的不是土地,而是土地上生活的人。”米介说。
巴俄仲也抽刀站起来,曲涅部的弓箭跟随在猎刀身后,老人们跟在年轻人身后,小孩跟在大人身后。
“现在就是我们最后的生命,”米介字字泣血,犹如火场里的飞蓬,“绝不轻易放弃。”
高温与虚脱已令他眼前出现幻觉,漫天光影里依旧是那个瘦小的少年走出来,额发下有着明亮透澈的双眼。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少年呐喊:要活着!
“绝不放弃!”巴俄仲带领着曲涅部的战士,刀锋面对着湖泊对岸重重黑影。
数息过后,再次万箭齐发,倒映湖中,天上地下尽是业火。
保塞镇,城中大乱。
先是县衙走水,再是城门暴动,驻城军于巷陌中遭到拦截,敌人穿着一式一样的甲胄,混乱中敌我不分砍死无算,全是倒地的死尸与伤马,鲜血渗透青石砖。
继而外城三里地远,腾起一片大火。
从县衙大院看出去,那火光映红半边天。
苏慈心中一动,沙吉在她身边说:“是军屯粮仓,族长已经端掉了!”
苏慈在保塞镇中指挥行动,依则另领了一队人,按照谢白乾所给的地图摸到保塞军屯所在,约定放火为号,各自举事。
苏慈先她一步,已将县衙拿下,此时保塞县衙一众官僚俱被俘虏入狱,剩下曲涅部众人踞为营地,占领望楼与角台,四面严防死守。
辎重仓库设在衙门六房,兵房仓曹被沙吉押着,带路打开仓库大门。
“好些大家伙!”沙吉带人进去,兴冲冲洗劫了一番,搜刮出几架床弩,上百副藤牌,并以官兵配发的长枪短矛等。
“这是什么?”沙吉问,他在仓库中发现一团盘绕数十圈的铁锁链,庞大无比,足有合抱之围。
“倒像我们登山用的。”曲涅一人说。
仓曹被他们逼着,冷汗涔涔道:“这是守城用的。烧红的铁链,从城头上甩下去,多少登城的敌军不是被烫死,便是跌下去摔死……”
曲涅众人听得心中一阵发怵,沙吉恶狠狠笑:“好哇,谢大人还给咱们留下了这样好用的玩意儿,真是多谢他了。”
外城那片火,烧的是保塞的粮仓,一时半会歇不下去。苏慈遥望天际的红光,心中惘然,出现在那里的本该有她,临到关头依则却换了她的任务,因苏慈天生高挑有力,乃是族中极出色的战士,沙吉等人也没有不服她的。依则要她代替自己夺下保塞。
“苏慈!我看保塞镇已是势在必得,不如将寨子里的人都叫来!”沙吉说。
苏慈正要开口,脸上却微微湿润,抬头一看,天光忽而黯淡下去。
天际濛濛,风起云涌,犹如打翻的墨汁。重云之中,隐约有涛怒瀑鸣,赫然是雷雨的前兆。
又要下雨了。
且兰府本就是一块雨水不断的土地。
外城的火兀自燃烧,但已烧不了多久了。苏慈眉头蹙起。
当其时,雷云遮天蔽日,道路风沙漫漫,隐有瓢泼将至。白崖都督城,总管府内,从一方小院天空看去,目之所至俱为漆黑天色,地气蒸腾,潮湿又闷热。
半君推开窗,屋中一盏米粒大小的烛光,琅祖握着烛剪,与半君对视一眼,一同看着江宜。
江宜手中捻着孔芳珅所赠的鹅毛笔,卷起一边袖子,正手臂上写写划划。末了,抬头见二人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