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张书桌后写功课的秧秧,听了此话也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变老呢?”
“因为我喜欢她呀,”阿粱认真回答道,“我想和她一起变老,我想和她分享所有的东西,所有的。”
“那我们呢?”阿尘撅着嘴不服气,“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变老了吗?”
阿粱歪着头笑:“怎么会不想呢,我们四个可以一起变老呀。”
阿尘终于咧嘴笑起来,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噩耗来时,毫无征兆。
大半年后,金秋时节:
微风在暮色里摇晃,阿娘捡回来的男人,沉默地在给外公的小菜园浇水,阿尘拿着阿粱写来的信,以及信里附的阿粱朋友的小像,坐在外婆家大门口,对着夕阳琢磨几时才能和她们见面。
堂舅舅撑着小船匆匆而来,瞥了眼在浇菜的男人,应了声阿尘唤的“舅舅”,匆匆走进家里。
没多久,正在做饭的阿娘,穿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跳上堂舅舅的小船要出去,被那个姓霍的男人一把拽住竹篙:“先别着急,情况尚不清楚,不可贸然前往。”
“撒手,我得去找他们!”阿娘像是疯了,冷静而理智地疯了,“怎么可能全部葬身火海?兄弟三个不在同一地方,又怎么可能几乎同时遭遇意外!”
外婆把阿尘抱进屋里,但阿尘还是听见了阿娘凄厉的哭喊,以及堂舅舅和外公的对话。
“还有个小秧秧没得找见,”外公叮嘱堂舅舅,“你多带些可靠的人手,再去他们住的茶庄找找,茶庄找不见就去茶山上找,去茶林里找,十来岁个小丫头,跑不远。”
堂舅舅应了是,又问:“老二家的小丫头,也是不见了的,在江宁,这要我们去哪块找?”
外公沉默片刻,道:“天不绝他们老于家,小孩子倒是都……你多多联系些朋友,让他们在江宁和去于家的路上,多帮忙找找,找到了,我们周家必有重谢。”
“大伯,”堂舅舅略有犹豫,问:“姐姐讲得没错,这事绝对有蹊跷,我们要不要?”
外公的声音深沉而平静,后来深深烙印在阿尘的脑海中:“事情能做到这一步,就不可能没得官皮参与,我们周家没得受牵连,或许正是因为你姐姐及时同你姐夫解了婚,这个时候,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于家兄弟没有别的亲戚,那两个小丫头,好歹是尘尘的堂亲姐妹,先全力把她两个找到再说……”
那个姓霍的寡言男人,最终还是陪阿娘出了门,去给葬身火海的人收尸,堂舅舅也喊了许多人手离开,小小的院子重新安静下来,外公坐在屋门外,一颗颗剥莲子。
小孩子是敏感且迟钝的。
天黑了,屋里没有点灯,月光洒在家门前破碎的河水上,洒进窄窄的屋门里,阿尘披着月色,钻在外婆的怀里问:“我爹爹,他死了吗?”
“尘尘吶……”外婆抱着她轻轻背,未语泪先流。小孩子,真的晓得什么是死亡么?
在门外剥莲子的外公,把手心的一捧月华,放进盛莲子的盘子里,轻声道:“你大伯、大娘,二伯、二娘,也全部没得了,你秧秧姐姐和阿粱小妹,还没得找见。”
尘尘哭了,没有哭出声,躲在阿婆怀里不停流泪,不住抽噎:“因为什么?”
人死,总要有个原因。
“看起来是因为走水,”外公的声音很轻,在夜色里柔得像晚风,字字句句落在小孩子耳朵里,却响得如平地惊雷,“尘尘吶,外公从来不相信,世上有绝对巧合的事,你呢?”
尘尘蜷缩在外婆温暖的怀里,鼻涕一把泪一把,似懂非懂地应着:“我也,不信。”
可是后来,外婆和外公,同样被场大火带走。
都怪那个姓霍的男人,那些杀人放火的人是霍君行招惹来的,他们来杀霍君行,扑了个空,便杀了外婆和外公,还一把火烧了尘尘的家。
尘尘和被找回来的秧秧,一起被外婆藏在狭窄的地窖里,她们亲眼看着那些人杀死外婆外公,又把他们丢进屋里,放了一把火,火光照亮整个夜空。
南方不流行地窖,而偏偏外公挖了个小地窖,没被杀人的人找见,否则,同样在家的尘尘和秧秧,也是难逃一死的。
而后,霍君行带着尘尘的阿娘、尘尘,还有病傻的秧秧来到大邑,来到霍君行的家。
霍君行和阿娘,在霍君行家结成夫妻,阿娘改了姓,从此叫做于冠庵,她也让尘尘改姓名:“‘霍让’和‘霍千山’,你喜欢哪个?”
“让”便是让往事随风而去,与过往一刀两断,只将人生朝前看,“千山”寓意很不好,不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而是“千山唤行客,身乃未归魂”,非常不好。
“都讨厌,”尘尘倔犟地拒绝着和霍君行有关的任何事,“外婆外公死了,我讨厌姓霍的人!”
尘尘稚嫩的话语,声声质问着阿娘:“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成亲!”
“因为要报仇。”比起十岁孩童的歇斯底里,于冠庵是克制的,甚至看起来是平静的,“尘尘,如果你也想报仇,你就要把你的憎恨,全部给我收起来。”
从那以后,尘尘改名霍让,平日也唤霍千山,恰好与霍君行和他元配亡妻的女儿千会形成呼应,哦,家里还有个同尘尘一边年纪的“义兄”,霍偃。
虽然尘尘从未唤过霍君行爹爹,但是这五个人,算是在经历各自的家破人亡后,又勉强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到底谁杀了外婆外公?又是谁害了爹爹,害了秧秧一家,害了阿粱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