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乌眸微垂,匆匆抬手笼住那?块玲珑小巧的羊脂玉牌于掌中,不想其玉触手生温,竟是一瞬便驱散了掌心的寒凉。
他?神情微有片刻的愣怔,不自觉地将之握紧于指间轻轻摩挲。也不知怎的,细腻温润的触感?又忽而叫他?联想起那?夜,美人于晚风中主动抚上来的温柔双手,也是同?这般带着令人莫名留恋的暖意。
顿了半晌,闻人策方才意识到自己眼下的举动与想法有多么荒唐,心下情绪晦暗难言,指尖竟是若被烈火灼烫一般匆匆逃离玉牌,眉目间亦是透露出些许疲惫之色。
方才这是怎么了。
他?抬首望向天边的明月,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心中隐隐感?到郁燥。
白日于府邸主院中,当他?对着祖父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眸温声禀报此事时,出于各种缘由,他?又再一次为着自己的私心同?他?扯谎了。
事到如今,经历了多重风雨,闻人策已不会再如少年时那?般自欺欺人,妄图违背自己的本性,以?剜割自身血肉为代?价去贴合成为他?人眼中言行合一的如玉君子?。
卸下面具后的他?,确如祖父所想那?般,冷心冷情,凉薄无善,在得知闻人珏身处险境时,他?心中从始至终皆未生起过一点波澜,就连心底那?唯一一点的异样也并非是为这同?自己一道长大的弟弟而生。
像他?这样六亲缘浅的异类,于那?些视他?为眼中钉的人心中乃是不配成兰泽闻人氏下任家主的。
毕竟,谁也无法确定,他?这般人物是否真的能做到于家主倒下后接起重担,心甘情愿地为整个世家赴汤蹈火,乃至点燃自己的性命,带领族人们于风雨中不断前?行。
对于那?些人,闻人策从来不甚在意,只是他?心中隐隐感?到疑惑,今日那?句看似真挚的谎言,又好似并非全然是为权利之益而言。
那?里头掺杂着一个难以?言喻的缘由,与一点微不足道的情愫。也正?是因此,方才将将迷惑住了祖父对他?生起的疑心。
……可那?是什么情绪?
那?一刻他?又到底是在为谁而心生慌乱?
生母于幼时便离他?而去,二十载间他?风雨自渡,未同?旁人有过深入的交心与亲近,即使?是面对父亲与祖父的关心时他?也从未卸下温和面具,欲以?真实面孔待之。更别?提会真正?的爱人,或令人爱真正?的他?。
因而,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对旁人生出类似‘喜爱’这样浓烈而鲜明的情绪。
他?说不清自己对那?小夫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感?。
是希望她能彻底脱离他?的生活,令一切事情都恢复到正?轨,好使?自己彻底回到年前?那?勾心斗角却又无趣宛若死?水的日子?;还是,就如这两月一般,任由她留在身边,做对表面亲密,实际同?床异梦、各怀心思的夫妻?
他?如今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所以?眼下,他尚且不会想要舍弃她。
这是闻人策头一次无端地生出些许探究的欲望,也是头一次纵容自己放下本能的防备,试着去探索这情愫的来源。
鸟雀翔集于枝头啁啾,无端惹人清梦。
天际仍是笼着一层雾蒙蒙的灰青,山间阴雨绵绵,铅灰色的云层低垂至山峦之间,遮蔽了红日的踪迹。
灵岩寺西院的客堂内,日出的光束透过窗棂倾泻于屋内,将床榻上躺着的身影逐渐照得清晰。
穿着单薄衣衫的美人平躺于被褥中,微微抬手遮挡住双眼。
她方才醒来,此刻只觉头脑昏沉,浑身酸痛,四肢俱是如棉花般松软无力,便是想要直坐起身来也十分困难。
待片刻后稍微适应了光亮,季书瑜方才睁开?眼来,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
这是哪儿?
她眯起眼眸,头脑间的思绪浑浊如一团乱麻,尽管再是努力地尝试着理清思绪,回想过往记忆,也仍是徒劳
无功。
最后,她索性失去了耐心,艰难地从床榻上翻身坐起,欲图仔细观察这整个屋中的陈设。
动作间,衣袖内藏着的锋利锐器划破了她的手肘,感?受到一阵类似破皮的刺痛感?,季书瑜神思骤然清晰了一瞬,轻蹙起秀眉,疑惑地将手探入袖中去摸那?物件。
可不想,伸出的手臂肌肉酸疼无力,一时不察,那?物什竟是从她指缝间滑脱而出,落于地面发出轻微的闷响。
她微微捋起鬓发,借着日光垂首仔细打量那?物件。
这是支金簪,簪身以?极为精湛的技艺雕刻出梧桐叶纹,每一片金叶子?都精细异常,仿佛蕴含着生命的韵律,灵动而富有生机。而簪头是盛开?的梧桐花,花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季书瑜犹疑地伸手拾起那?支金簪,以?指腹轻轻擦去上头沾染的灰,一边凑近了打量。
这物件瞧着莫名有些眼熟,想来应是她的东西?
只是如今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素色亵衣,发无珠饰,如何会于袖管中捂着支金簪歇息?
她心下略感?怪异,以?纤指轻抚过钗头,仔细探索这唯一的线索。
不想,她心中本是没报什么希望的,可最后得来的结果?却很?是喜人。
她于梧桐叶下意外?抚摸到一个微微松动的凸起处,指尖动作微顿,季书瑜眯起眼眸,直觉使?然下便想以?长甲去触碰凸处,试试能不能转开?那?梧桐钗头。
正?当她准备将所计划施行到实际行动中时,耳畔却闻廊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那?漫天风雨声中,隐隐传来两个女子?的交谈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