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瑛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上回见到的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行事竟这般恶劣。
她不禁追问:“那他现?在呢?”
后宫素来有女子不可干政之说法,姬珩也从来不跟妃子们?讲这些朝堂上的事,只是婉瑛的心思如琉璃般纯净,她并非故意探听朝堂之事,而是就像听话本听到一半的孩童一样,迫切地想要知道?坏人最后有没有得到报应。
只是结局注定令她失望了。
上回姬珩正?在气头上,原本想治吴锡林一个管束子孙无方,是非不分,公?权私用的重罪,要砍了他的脑袋,谁知婉瑛突然?闯进?御书房,被发火的他吓得脸色煞白。姬珩一腔怒火无处着?落,又担心继续发火下去,会吓坏她,只能草草了事。
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当时?既然?放过了吴锡林,事后便也无法再严厉处置他,此?事只能重拿轻放了,也算吴锡林走运。
“革了他的职,抄没家产,令他归乡养老去了。”
婉瑛点?点?头,喃喃道?:“我还以为……”
“怎么?”姬珩笑问道?,“你还以为,朕是个一生气就对老臣非打即骂的人吗?”
婉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事实上,她一开始真?的是这样认为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惩治的也是大奸大恶之徒,再想起平时?他早起晚睡,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大半工夫都在处理政务,撇开他对她做的那些事不谈,其?实他真?的算是一个圣明勤政的好皇帝。
“那个人呢?”婉瑛忽然?想起问。
姬珩知道?她说的是她第二次碰见的那名御史。
那人其?实是都察院刚升上来的一名侍御史,兴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得轰轰烈烈,直接将矛头对准金銮殿上的天子。这位胆大的年轻人于朝会上公?然?抨击皇帝强夺靖国公?世子之妻,是背德乱伦之举,会寒了天下臣子之心。
道?理说得冠冕堂皇,正?气凛然?,其?实背地里缁衣卫早已?调查清楚他的身份,查出他早年与萧绍荣是同窗,曾受过靖国公?府一些恩惠,虽不经常走动,但若说这背后没有靖国公?的手?笔,姬珩是不信的。
有些人看着?老实寡言,但终究是生受了这么一大份屈辱,要忍不住出手?为儿子讨回公?道?了。
姬珩气不气呢,自然?是气的,可是他毕竟在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见惯了底下官员们?阳奉阴违的手?段,忍功早就锻炼上来了。若按他年轻时?的那副脾气,此?人多半要押去菜市口砍头了。
他是靖国公?的马前?卒,小小蝼蚁,杀他容易,只是不值得,反倒让天下人以为皇帝害怕他的话,让他名垂青史。
姬珩这人小心眼,自己吃亏,便宜他人的事,他是不肯做的。况且御史是言官,一旦杀之,便会阻塞天下言路,开启小人幸进?之途,弊大于利。
思来想去,他最后赏了此?人一个司农少卿的官职,打发人去皇庄种田去了。
司农少卿是正?四品的长官,比起他正?七品的侍御史之职,还算是高升了,但从此?面朝黄土背朝天,彻底远离政治中枢,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明升暗贬,此?人的官算是做到头了,这辈子再无起复可能。
在这之后,再有刺头儿在朝会或奏折上弹劾天子夺人之妻,姬珩便将人送到庄子上去种田。
话不是很多吗?没事儿就种种田罢,治一治话多的毛病。
一时?间,朝堂万马齐喑,毕竟夺他人之妻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这也算是皇帝家事,没必要用自己的政治前?途去换一个死后的名声。
从此?,前?朝重新恢复成从前?君臣相济、其?乐融融的和谐局面。至于有没有人私下里骂自己,姬珩是不管的。
婉瑛此?刻问起,他也不打算告诉她,有些事,她不知道?更好。
于是姬珩只是笑了笑,指着?前?方道?:“要放灯了,咱们?过去看看罢。”
正?月十五,天官生日,百姓们?会在这一天放天灯,祈求天官赐福。
朱雀桥上,上万盏孔明灯一齐燃放,冉冉升上夜空,仿若星河倒灌,光耀四野,美得令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婉瑛与皇帝共同亲手?放了一盏天灯,当孔明灯受热膨胀,脱手?上升的那一瞬间,她猝不及防与姬珩对上了眼。
他的眼瞳倒映着?万千明灯,还有一个小小的她。
巧遇
遇仙酒楼是京中最大的一座酒楼,占地?极广,共有?五座楼,各楼之间用虹桥飞槛相连,今晚又是上?元佳节,楼中更是灯烛辉煌,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伙计忙得脚打后脑勺。
主楼的一间雅阁里,顾明远正苦口婆心地?劝着萧绍荣振作起来。
“萧贤弟,俗语说得好‘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出身世家,又生得一表人才,何愁日后没有?良配?世间姻缘自有?前定?,你与弟妹同行一程,缘尽于此,便?当好聚好散。就像我与慕二姑娘,实?不相瞒,起初听到她欲另觅良姻时?,愚兄也是大醉了一场。可是后来你兄长大婚,我不是也举杯恭贺他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么?贤弟,听愚兄一句劝,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可别再终日颓废,意气?消沉,做出让爹娘伤心的事了。”
他这?厢掏心窝子说的话,萧绍荣却一句也不往耳朵里去,自顾自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他连日几番痛饮,除了酒,肚子里一粒米都没有?,瘦得颧骨突出,也不知多久没净过面,胡子拉碴,没半点人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