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那么多,她慌忙拨开众人,走至谢怀琤面前,见他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胸口,虽眉头紧蹙,却不见痛苦之色。
她再一低眸,原来那支箭并未如自己所想那样重重钉入他的皮肉,而已经落了地,正静静躺在他脚边。大约是箭矢擦过他的胸膛,因着他避让的动作而减缓了去势,这才没有让他伤得太重。
饶是如此,姜清窈还是觉得一阵后怕。她仔细瞧着谢怀琤,见他按住胸膛的手指紧紧并住,指缝间并未渗出血迹。看来,那箭虽划破了他的衣裳,却并未伤了他的皮肉。
庆幸之余,她又觉得有无数个谜团萦绕在心头。这场变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谢怀琤又怎会忽然舍身替皇帝挡箭?
“五皇兄,你还好吗?”谢瑶音看了眼神色晦暗难明的皇帝,大着胆子出声唤道。
谢怀琤低低咳嗽了一声,尚未来得及回答,下意识想要伸手去寻方才落地的物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在那箭矢旁,还静静卧着一物。
那熟悉的物件映入眼帘,皇帝霎时间愣住,原本漠然的神色顷刻间被惊愕取代。他面上神色剧烈变幻,眼底漫起浓重的恍惚与不可置信。
那是一块玉佩,品相上佳,雕琢着细腻的花纹,美中不足的是表面有几道新鲜的裂纹和缺口,上头坠着的红绳断了一截,显然是方才从谢怀琤身上掉落的。看来,那支箭射中谢怀琤恰巧射在了玉佩之上,被其一挡,便顺势擦过他的衣裳,落了地。
姜清窈匆匆瞥了一眼,起初以为是那日王妃所赠的玉佩,然而看着皇帝那异样的神情,显然他是识得这玉佩的。
难道,此物与秋妃有关?
这个念头刚在心头转过,她便见皇帝忽然俯身,亲自捡起了玉佩。
谢怀琤探出的手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收拢,任由皇帝拿走了那物件。
众人面色惊疑不定,暗自交换了眼神,不明白为何皇帝会对着一块玉佩露出这样怔忡的神色。各人的目光在谢怀琤与皇帝身上轮番扫视着,一时间有些唏嘘。没想到这一向不受待见的五皇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更没想到皇帝即便亲眼目睹了他护驾,却还是毫无反应。
皇帝迟迟没有作声,只是怔怔地瞧着那玉佩,用手指细细摩挲着表面,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他端详了许久,又拈起那红绳。红绳边缘已经有些褪色,但打出的络子花样却依旧精巧,显然是极其用了心思的。
那针线的走势和花色,曾是他最熟悉的。他立在原地,身子僵硬犹如石柱,脑海中盘旋着几日前闲话时西凌王妃随口提起的往事,心尖仿佛被汹涌潮水不断冲刷着,难以平静。
皇帝握紧玉佩,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张面孔,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仔细回想起来,那双眼睛也曾专注而认真地望着自己,她的一颦一笑、一语一句,都曾为自己而发。
而这块有特殊意义的玉佩原来一直被她珍藏着,并且戴在了他们的儿子身上。皇帝只觉得那又悲又喜、怀疑与确信交织的复杂情绪不断冲击着心头,他的嘴唇有些颤抖,迫切地想要确定一件事。
不远处,六皇子脸色惨白,丝毫不见方才的得意,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手一松,弓落了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作弄谢怀琤一番,为何父皇忽然悄无声息出现,射出的箭怎么偏偏就冲着父皇去了呢?
眼看着皇帝只垂眸看着那枚玉佩,而对谢怀琤方才之举视而不见,他壮着胆子上前请罪:“父皇饶命!儿臣儿臣只是在与五皇兄比试,然而技艺不精,才会射偏了箭。儿臣万万不敢冒犯父皇!”
他想,父皇素日对他很是疼爱,今日之事纯属无心之失,只要他好好地认了罪,再不动声色地将罪责推到谢怀琤身上,兴许父皇便不会再计较。毕竟,父皇只要一看到谢怀琤,便会无比厌恶,而对其他人格外宽宥。
虽说谢怀琤舍身为父皇挡了那一箭,但以父皇的性子,难免会觉得这人刻意讨好邀宠,说不定会更加恼怒。
六皇子想着,一颗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战战兢兢地走近,却见皇帝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此刻,谢怀琤已经站起了身。他方才从高处跃下,腿脚处的伤势似乎又加重了,整个人有些趔趄。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颤巍巍地俯身,声音沙哑:“请父皇恕罪。”
那句话仿若一粒石子落入沉寂的水面,激得皇帝猛然回神,原本空泛的目光缓缓收拢。他这才看向六皇子,淡淡道:“颂儿,你这鲁莽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
六皇子忖度着语气,心知父皇并未动怒,当下安心了不少,乖乖地低下头,小声道:“儿臣记住了,往后再不会这样了。”
皇帝没再说什么,只握住玉佩,转身便往猎场外走,同时吩咐身畔的内侍:“传旨下去,明日启程回京。”
“遵旨。”
圣驾毫不留情地离开,留下谢怀琤孤独而伶仃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冷。明明是他没有片刻犹豫地纵身上前,不顾自己的伤势护驾,挡住了那支箭,到头来却没有得到皇帝一句问候,哪怕是一个怜惜的眼神也没有。而罪魁祸首六皇子却凭着那几句话,轻易便被赦免了。
谢瑶音面露不忍。她虽然一向对父皇敬若神明,但此刻也觉得他太过冷血,同时也意识到,原来父皇对五皇兄的厌恶已经如积年冰雪,再难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