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聿默默地听着,左舟所说的这个“孙庆”确实是他当时在社团里认识的关系比较近的同学,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他出事的同学之一。
所以,左舟说自己是从孙庆那里得知消息的,应该不是假话。
“知道你家住址之后,我就想着来找你看看,但那时你家里总是没人。后来才听孙哥说你是出国去治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就每周过来一次,想着你总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上官聿出事之后就很少和孙庆等从前的同学联系了,出国之后更是已经断了联系,所以左舟的话全都对得上,他没有说谎。
“所以,那天,你只是来家里看看我在不在。”上官聿定了定神,分析道。
“嗯。”左舟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表露身份?不直接说你是谁。”
“因为……”左舟眨了眨眼,一副有点委屈的可怜样。
“我本来是想说的,但是刚一见你太过激动,毕竟我已经连续半年来你家找你都没人了。”
“然后我们刚一见面,你就问我是不是来应聘保姆的,我就想,比起一个你已经不记得了的被资助人、你应该更需要一个可以照顾你的保姆。所以,我就顺势承认了。”
说这句话时,左舟还特意把重音加在了“已经不记得了”这几个字上。
“聿哥,你别生我气,也别觉得我很奇怪。我每周来找你只是想见见你,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真的。”
“……那之后呢?我以为你是保姆,让你住进我家之后,为什么不说?你在我家住了这么久,为什么都不说?”
“因为我不敢。”左舟又眨了眨眼,眼圈瞬间就红了。
“……”上官聿抿了抿唇,不得不放缓声音、调整态度。
“为什么不敢?”
“因为我问过你想不想见到从前认识的人,而你说你不想,你说你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你现在这样,还‘尤其是以前认识的人’。”左舟老老实实地回答。
“……”上官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说过这话?”
“嗯。”左舟点头。
“原话就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就不敢说了,我怕我说了,你会把我赶走。”
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原话、但感觉上又好像确实是自己会说的上官聿本聿陷入了沉默:……
左舟观察着上官聿的表情,轻轻地说:“聿哥,如果不是你当年来到我身边、救了我,我现在可能已经死在某个阴暗的私人矿井里了。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想报答你,我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我们,可不可以还像现在这样?我是谁,还有今天的事情,什么也改变不了啊,对不对?”
说完,左舟便目光楚楚地望着上官聿,期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上官聿皱起眉头,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看到曾经那个瘦弱不堪的小男孩如今长成了这样高大爱笑的大男生,他的心里很是欣慰,毕竟是自己无心插柳的善举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左舟。
左舟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取洛城大学,他从今往后的前程定是一片光明。单从这一点来说,上官聿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
可是另一方面,上官聿在内心里确实是不愿意见到任何事故之前认识自己的人的。
因为他受不了曾经见过自己能走能跑的人,再见现在这一个只能囿于轮椅之中的残废。
说他胆怯懦弱也好、说他自欺欺人也罢,即使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可上官聿仍然无法面对这一个残缺的自己,也无法面对故人看向自己的、充满同情和惋惜的眼神。
哪怕左舟实际上并没有用这样的眼光看待过自己,上官聿也无法克制自己这样的想法。
甚至于,他会更害怕,害怕随着相处的深入,当左舟发现他更羸弱、更不堪的身体真相之后,变成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的、那样的人。
所以,上官聿选择封闭自己,这也是除了王昊之外,他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朋友的主要原因。
尤其是左舟,这个自己昔日的帮扶对象如今长成了比自己还高、还壮、还有力量的青年,这种帮助与被帮助的决然反差,更让上官聿无法自控地感到自卑。
如果可以,他希望左舟可以永远记住在九茹村时与自己的初见,而非现在这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
于是,上官聿坚决地摇了摇头:“小左,你隐瞒身份这件事我可以不怪你,但是我不能再让你留下来了。”
左舟一下急了,放在桌面上的手瞬时紧握成拳,红着眼睛追问:“为什么啊!?”
上官聿不想把自己的内心刨白给左舟看,便避重就轻地说:“你还在上学,学业是第一位的,而且往后你的学业任务会越来越重,你需要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习和实习实践中,不应该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
“可是我愿意啊!是我自愿的!”左舟情绪激动,音调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好几个分贝。
“我想陪在你身边,我想照顾你,我想留下来!”
上官聿抿紧了嘴唇,面容冷峻,说出来的话更是冷漠无情:“可是我不想,我也不需要……如果你是需要生活费的话,我可以继续资助你。”
“……”
左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的脸上是明显受伤的表情。上官聿被这表情刺伤了眼,心也一阵阵的抽痛窒息起来。
但他已经说出的话不会收回,因为这是他熟悉的、保护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