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凌犀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冷笑一声,“我从来没想瞒她,她那么聪明,我不可能永远瞒住她。她总有一天会明白我做了什么,但是,伤心?”
凌犀浅灰的眸子在棋局上扫过,语速第一次停顿出思索的意味。
“是不甘多一点,但她也会平静地接受的。她是个合格的无情道人,是我的徒弟。她会理解我为了她做的一切都是自私而已,她会理解是她的无能才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操纵棋局。她技不如人,才只能听我的。若有一天她比我强了,我便只能听她的。这样的关系,也能叫做爱?”
黑棋重新找回不慌不忙的节奏。落子的声音清脆镇定。
凌犀直视着掌门的眼睛,修长到惊人的手指夹着黑棋:“她那几个替身,想她所想,愿她所愿,甘心为她棋子,以她为道,那才是爱。”
随着清脆的“啪”一声,掌门怔然看向棋盘。她的白棋不知何时竟被凌犀悄然分断,局势骤然逆转。
那才是爱吗?
她有点想不明白了,正如她想不明白凌犀是何时逆风翻盘的。
掌门愤愤地把手里一把棋子掷回篓中,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可是现在你算错了。她比你想的还要聪明,她预判了你的预判,你被你的徒弟抢先了,她比你强,你便听她的?”
“不然呢。”
凌犀浅灰色的眸子淡然看着她。
“世间万物法则本就如此。不喜之事,若强,则改变,若改变不了,则接受。怨怼不甘亦或是愤怒谩骂,都是是最无用懦弱的情绪。”
至于妄想改变别人,亦或指望天意和人心按照自己的心愿发展,都只是修道还未入门而已——婴儿才会像那样天真,以为坐在原地大哭大闹就能要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惜世上大多人,弱小而无知,无能却狂妄,无知无觉地与邪气缠绵入骨。他可以勉为其难操控这样污浊的东西,却绝不可能被其操控。
凌犀不慌不忙地抬手,被他吃掉的白棋便从棋盘升起,掉进旁边的棋篓。
“悟性低而生罪孽的,也不止是人。”
他面无表情瞥向对面的人。
“……就好像技不如人的静心镜,也只能把元灵寄存在碎片上,靠讨好天道苟活。”
掌门脸色一黑,又一低头看了眼一塌糊涂的白棋,气得一推棋盘:“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掌门虽爱拉人下棋,但从来都是乱下,你的水平太高了。”
凌犀冷冰冰地说完,眼看着对面的人裂成一片片,画面玄幻而惊悚。
他却只是淡定地看着。
他声色不显,但实际上心情很好。
心魔劫能联合静心镜,企图收服他拉拢他,这说明一件事。
天道急了。
她还活着,她正在颠覆它的权威。
凌无源睁开眼,面前悬浮着一本散发着银色光芒的书。
他漆黑的瞳孔映着一行行发光的字,好像正有一架无形的打字机在书页上书写。
“我们的交易不是这样的。”凌无源对着书页,嗓音轻却阴冷,“你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如果没能让她跟我回到现世,她也能在书中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文字安静飞速地刷新着段落。
凌无源读着读着,有些激动,没等到它写完就忍不住插口:“是你说你比它高等,为什么它找来的苏浅浅能破坏你设下的原则,除非你从头至尾都没打算信守承诺,你根本没有像你答应的那样把凌韵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凌无源猛地住口,脸色难看地看着面前的文字。
“什么叫这是凌韵的选择,你干涉不了?”
凌无源沉默看着书上的一行字:
「她宁可死,也要自由。」
她再不能接受别人自作主张替她死,帮她复活,或是将她带去新的世界。
凌无源苦涩地闭上眼,终于忍不住眼角有泪溢出来。
她是一只风筝,可是她从来不需要人牵着线,哪怕在人们的认知里,没了线的风筝注定要坠落。一直以来,都是他一厢情愿地拉着她也束缚着她,想维持她和他之间仅存的联系。
所以她剪断了他与她之间的那根线。
她还是不要他了。
前世就是,说丢下他就丢下他,说死就死,甚至没有给他告别或者挽回的机会。
好不容易他有了创世之书,开始书写凌犀和凌韵的故事。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她愿意和他穿成的凌犀结为道侣,那么在两人在书中结束一生后,他们会回到现世完成未完成的人生。若她不愿,他会以凌犀无情道尊的身份,完成静善未竞之事,替她的世界永远免除邪气困扰,哪怕这意味着他的一切将淡去所有人的记忆——一个容器是不该身为人被记住的,天道不会允许,他也不愿让凌韵因为自己的离开悲伤,哪怕只有一点点。
凌犀是他的化身。是他冷漠无情的那一部分。那一部分的他,没有所谓的爱,但永远留着爱她的本能,永远不会成为她道途的阻碍。
他也曾苦涩地想,那个没有感情的他,或许临到死亡,想到未来凌韵再也不记得他,而是和另外几个男人快乐逍遥,不会感受到如今这种撕心裂肺的嫉妒和痛苦。
他心目中的凌犀一定会从容冷酷地赴死。
可是他没穿成凌犀也就罢了,现在连牺牲自己成全凌韵这一步都做不到了。
天道不遗余力地支持它的男主,与他这个试图夺其命运的外来者对抗,结果却两败俱伤。
最后的赢家是凌韵……她赢得了死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