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心细如发,不过浅表的三言两语,再一联想昨夜唐薏从书房回来时那般强颜欢笑,便猜到二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悄然朝小姑娘示下后转身回房,将那信放到桌上唐薏手边,“二姑娘快拆开看看吧。”
信封上四个大字‘唐薏亲启’。笔法沉雄古逸,出他亲手。
唐薏将信竖起在手,小心从封头处一点点前移着撕开,怕手上失力,损了那一手好字。
单薄的信封中不过两页纸张各自折叠,其中一张力透纸背,展开两只红拇指印一大一小紧紧挨着最先入眼——
这狗扒一样的字出自唐薏之手,这是当初她执意给江观云写下的收条。
另一张便是江观云的亲信,其上寥寥数语,关切绵厚:京中凶险,保重自身,待棠州归来,和离书奉上。
——江观云。
再抖抖手上的信封,确认里面除了这两张再无其他,意犹未尽。
信就摆在桌上,虽是倒看,樱桃也已了解其上内容,“我先去收拾东西。”
“姑娘是回唐府还是回吉祥坊?”
指尖儿轻轻搌过纸上江观云的名字,竟没了以往每每归家前的兴奋劲儿,反而似赶鸭子上架,她淡声回道:“唐府。”
与家人团聚是唐薏一直以来的心愿,以往她身在江府心里却总惦记着唐府和吉祥坊,如今终得以脱身的机会,却也没想象中那般欣喜。
素来没心没肺的人一下子长了心事,日日坠的步子沉重。
家中园子里的花都开了,独坐花影下,那花就变成了江观云的脸;于塘中喂鱼,那水里游的好像也有江观云;房间里话本子成山,随意翻开一页就似写着他的名字
食不下咽,神思迷惘,唐薏怀疑自己中邪了。
塘边的石头被烈阳烤的焦热,坐上去有些烫人,唐薏心里烦躁,硬是午时日头正盛时撑了伞出来喂鱼。
这塘里的鱼还是开春时唐夫人特意买下的鱼苗,隔了一季长大了不知几圈,炎夏午时连鱼也跟着犯懒,一把把鱼食丢下去倒追不积极。
“咚”——一声响,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子落入湖中,惊散了鱼群,水花溅得老高,落在石头上瞬间被烤干,半分水痕也无。
回头看去,伞页外侧露出一个少年的脸,正朝她嘿嘿傻笑。
“你怎么来了?”久不见江闻谷,唐薏惊喜道。
少年顺势钻入伞下,与唐薏并排坐下,双脚晃在塘边,“我求了樱桃姐带我来的,我不敢见唐老爹,所以偷偷来见你。”
唐茹璋待江闻谷不错,江闻谷私下里便唤他唐老爹。
“你是不是在书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怕我爹做甚?”
离上回见面已经过了两个月之久,这期间江闻谷一直没离开书院回家,偶尔江观云派人去书院送些日用,只以为他读书努力认真,却也不晓个中内情。
“这话我只敢跟你说,书院我不想待了,”又是一块碎石丢入塘中,手臂抡出了十分力,少年似在同谁赌气,“我不是读书那块料,在那待上十辈子也不能像我哥一样,何必浪费时间。”
之所以在书院能忍这么久,是怕给引荐他的唐茹璋和为此事张罗的唐薏惹麻烦。
却也正是这么长时间的挫磨江闻谷才彻底想通,以他读书上的资质,在书院待的越久,才越是丢了唐茹璋和唐薏的脸。
“也罢,只要你做好决定就成,我和我爹去说。”
轻飘飘的一句,那厢江闻谷眼皮一点点撑大,使他辗转反侧,郁闷抵缠许久的事在与唐薏明示之后竟这般轻易就能解决。
“嫂子,你真的肯帮我去说?”双手扶上伞把,将其高举,激动复问。
这一声嫂子唐薏没抵触,“当然了,读书这种事儿也勉强不来,你和你哥不一样,你本来就不是个读书人。”
“嫂子,要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江闻谷由衷感叹,越发觉着唐薏能入信国公府是江氏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既然你这头说通了,我就去找我哥去。”
事关江观云,唐薏心尖儿一颤,还以为那人回京了,若无其事问道:“你哥不是云棠州了吗,你怎么找他?”
来之前江闻谷便做好了打算,“我就去棠州找他,他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我若在家母亲一定日日责骂我,还不如直上棠州。”
“我切了几块瓜,是用井水镇过的,吃了解暑又解渴。”半晌樱桃都没露面,原是去切瓜了。
红瓤黑籽,瓜肉稍稍起沙,颜色喜人。
将方盘放到空处,挑了一个籽最少的递到唐薏手中,其次又拿给江闻谷。
唐薏咬了口瓜尖儿,汁水绕齿,爽口解渴,心思未全放在吃瓜上,都借着午时夏风飘到天边去了。
江闻谷接过瓜未动嘴,先用盘中竹子签子剔了表面可见的黑籽后,自然的递到樱桃手里。
樱桃接过,含笑不语。
这会儿唐薏满脑子都是棠州,根本没瞧见眼皮子底下这两个人眉来眼去,把吃进口中的西瓜籽吐到塘中试探道:“棠州那么远,是你想去就去的?”
“要不嫂子你和我一起去算了,听说棠州风景不错,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游山玩水。”
说者无意,听者被会心一击。
随口闲聊蕴含了无穷力量,将连日堵在唐薏心口的那股气阴柔粉碎。
她心动了。
杀了唐薏
“那就一起去吧。”表面恬不为意,此地无银般又加上一句,“我怕你路上惹祸。”
“真跟我一起去啊?”原本江闻谷不过是随口一说,他这么大个人不至于无处可去,只是想寻个借口去找兄长罢了,也当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