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钦巴日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又恨又痛——他带着近百人在草原上找了两天,找了足足两天,却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怎麽可能?
他陆景策能有这麽神通广大?这可是在大夏,是在他斯钦巴日的地盘上……这陆景策,究竟是走了哪一条路,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说!他究竟去了哪?!」
怜枝垂着首,细瘦的肩头微颤,依稀能听得他极力压下的哽咽。
斯钦巴日心口好似被压着一块石头,他冷冷一笑:「好……很好。」
「不论他在哪……是还在草原上,亦或是已逃出了雁门关,都不要紧了。」
沈怜枝倏然抬起头来,而後瞳仁遽然一缩——「不要!!」
斯钦巴日手中捏着一纸帛书,怜枝认得那帛书,那是周国与夏国的休战书……怜枝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不顾一切地出手去阻挡斯钦巴日的动作,「别撕,别撕……」
那纤秀的十指紧扣着斯钦巴日的手,指间无意识地扎进了斯钦巴日的皮肉中,斯钦巴日皱了皱眉:「放手!」
「你不能撕,不能撕……」怜枝大喊道,「你怎麽能言而无信?你怎麽能再向大周出兵!」
斯钦巴日眯了眯眼,他问怜枝:「沈怜枝,你真正忧心的,是你母国的安危,还是你表哥的死活——」
「你说话啊!」
怜枝两瓣嘴唇不住哆嗦着,他当然知道此时不该再牵扯到表哥。
可在斯钦巴日那样深沉的丶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之下,他却怎麽也不能说出,「只是忧心於母国安危」这样的话来。
他没有那麽多的抱负,他只是害怕,害怕他的景策哥哥变成亡国俘虏。
斯钦巴日紧盯他片刻,而後冷嘲似得勾起一侧唇角。
他站起身,忽而一脚踹在王帐中堆满的牛皮箱上,这一脚的力道使得堆放成山的皮箱轰然倒塌,摔在兽皮毯之上,一数金银流泄而出。
「陆景策——他究竟有什麽好……让你哪怕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还要念着他!沈怜枝……」斯钦巴日闭上眼睛,眼角轻轻地抽动着,「你现在,连骗一骗我都不愿意了。」
他又自嘲似的笑起来,「我真贱啊,都亲眼看到你跟他抱在一起了……还是……」
舍不得你。
「你又究竟有什麽好?!」斯钦巴日狂怒道,他抽出弯刀,一刀劈在沈怜枝面前,劈断了落在他面前的玉簪子。
他发泄一般砍向怜枝从周宫中带来的嫁妆,而後目光一转,定在了不远处的一顶金冠上——
沈怜枝束着那顶金冠,真美,美得像天仙,只可惜那也不是束给他看的,是为了陆景策。
斯钦巴日的眼眸微微睁大,怜枝也巡着他的视线看去,继而兀然摒住呼吸,他看着斯钦巴日举起刀,就要往金冠上劈,沈怜枝目眦欲裂,嘶声道:「不要———」
他扑在那金冠上,用肉身挡住了斯钦巴日要挥下的刀,怜枝哭喊道:「不要……不能砍这个,不可以……」
斯钦巴日面颊僵冷,眼眶发酸,他看着沈怜枝这样珍惜这顶金冠,他还有什麽不明白的,斯钦巴日僵硬道:「他送你的,是不是?」
怜枝闷头呜咽着,不答话。
「他送你的,你就捧在手心里,你就当稀罕的宝贝——我送你的,你就扔在犄角旮旯里,扔在地上,嫌弃的要死!」
发皱的雪狐皮,丢在地上的狼牙,就好像他的真心,一文不值——斯钦巴日终於懂了,他终於明白,为何自己先前总觉得与沈怜枝隔了一层。
他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是他从前太凶了,这才叫怜枝不喜爱他,可原来……原来是因为他的心里已有了人。
沈怜枝一颗心都被陆景策挤满了,哪里还有他的位子,哪里还有?!
他是大夏最年轻的单于,他是草原上的英雄,他是斯钦巴日,沈怜枝,怎麽能丶怎麽敢这麽对他?!!
斯钦巴日红着脸粗喘着,抬手便将怜枝扯开,在怜枝惊惧的目光之下,他高举起弦月刀,狠狠往下劈去——
「不要!!」
哐!!
金冠碎成两半,纹路尽数被劈烂,怜枝惘然地看着那顶破败的金冠,颓然地半倒在地上,他流着泪,却还是轻轻的,疯疯的笑了两声,「呵……哈哈……」
「哈哈……」
就这样碎了,像人心一样脆弱,沈怜枝还记得自己刚来草原时那样寂寞,那样难过,他就靠着这顶金冠活下来。
现在,它碎了。
斯钦巴日扔了刀,又转向怜枝,他沉默地抽出休战帛书,当着沈怜枝的面——撕裂了。
怜枝木讷地看着,像个无生气的人偶。
「我早该这麽做。」斯钦巴日说,「从一开始——大周送了你这样一个不阴不阳的双儿过来和亲时就该这样做的,现在晚了点,却也不算太迟。」
怜枝冷冷地看他,看向斯钦巴日,这个人能在此刻面不改色地说他是「不阴不阳的双儿」,可就在不久之前,他说他是苏布达,说他像珍珠一样美丽。
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又是假的。
「我会杀了他。「斯钦巴日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将他绑在床前,让他亲眼看着我是怎麽干你的。」
怜枝低声笑,笑得不能自已,而後仰头朝着斯钦巴日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