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钦巴日垂首笑了笑,眼皮垂着,浓密的睫羽轻颤,「那麽……我走了。」
「你在这乖乖待着,等我出来,好吗——阏氏?」斯钦巴日小声问他。
怜枝淡漠地站在那,不作声。
「阏氏……」斯钦巴日又唤他,他在求他,至少……给他个心安……
「嗯。」令人出乎意料的,怜枝竟然应了声,他掀起眼皮,可眸光却没有落在斯钦巴日身上,而是落在他衣袍的一角,「我等你。」
斯钦巴日深吸了一口气,浑身血都好像因他这句话而热起来了,他的双眼中迸发出光亮,斯钦巴日去牵他的手,炽热的吻落在怜枝手背上,「好……好,我很快就出来,阏氏。」
怜枝纤长的眼睫轻颤了颤,他没再应斯钦巴日的话,只是稍微施力,将手从斯钦巴日掌心中抽出来了,斯钦巴日有些眷恋地捻了捻指尖,而後背起牛皮袋,朝着幽深的石陵入口处走去。
走了没两步,又忽然折返回来了,斯钦巴日倾身在怜枝面侧吻了吻,他脸上的油彩有一点儿蹭上了怜枝的耳垂。
怜枝要抬手去擦,又被斯钦巴日捉住手腕亲了亲指尖,斯钦巴日低声道:「再要不了多久便是你来大夏和亲的日子了——那是个好日子,需得好生庆贺一番。」
「届时我带着你去草原上各个部落转一圈儿,哪个漂亮地儿都不落下,你说好不好?怜枝,你等着我。」
他说完这样一句话,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怜枝的手,一步一步地踏入了石陵。
单于守陵,苏日娜带着馀下大夏贵族们跟着萨满大巫师诵歌祭天,至於怜枝则藉口身体不适回了毡帐。
帐帘一掀开,只见一身黑衣的旭日干伫立其中,见着怜枝与他身後的小安子,先是递给他们二人两件厚重的外袍,「烦请殿下穿上。」旭日干说。
沈怜枝那些事,小安子已全然知晓,此时率先往前一步将衣裳取来为怜枝披上,这样一件漆黑的夜行衣一穿,整个人即刻隐匿在夜空之中。
待二人梳装完毕後,旭日干便领着两人走到毡帐後,那儿停着辆马车,车厢里还堆放了许多粮草,能容身之处很是狭隘。
「委屈殿下了。」旭日干这样说道。
这一时的委屈与一辈子留在草原上相比,也算不得什麽了,是以怜枝只是摇摇头,而後拽着小安子钻进了车内,二人紧贴着躲在粮草後的一隅,脑袋上也顶了好些个装黄米的布袋子。
旭日干将车帘一拉,而後翻身上马,朝着龙城外驶去,此时夜已深,一身黑的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饶是如此还是被守在龙城边界的几个夏人拦了下来。
「慢——来者何人?去往何处?」
「吁——」旭日干拉停了马,他沉声道,「是我。」
那夏人一愣,而後收回佩刀,一手握拳放置前胸向他行礼,「旭日干大人。」
他们说的是夏话,怜枝一个字儿也听不懂,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是以一颗心都吊了起来,鼻息摒着大气不敢出,他抬手握住小安子的手,掌心中尽是手汗。
粮车内太寂静,越发显得他们的心跳之激烈,怜枝的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了,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这个时候,就是面上刮过一阵风都能叫他心惊胆战大半日。
眼鼻耳感官无限放大,那些横刺出的粮草刮在身上,方才还不觉得有什麽,这时候却觉得刺得发痒,刺得发疼。
尤其是手臂上那根粮草总是剐蹭着他,麻痒难耐,简直叫他无法忍受——
怜枝捏着鼻子小心地抬起一根手指想将那根粮草拨开,只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指腹所触光滑,尾端尖锐——那是个活物,是一只虫,再不断地往他身上爬!
怜枝不怕虫,可草原上的虫毒性极大,更何况此时他本就神经紧绷,一时手下失力,惊动了那虫——继而手臂猛得一痛,原是那虫的尾刺扎在了他的皮肉上!
那真是彻骨之痛!怜枝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可那声痛呼还是从指缝中泄了出来,「呵——」
方才还挂着笑的夏人守卫立刻变了脸色,手伸向配剑,疾言厉色地喝道:「什麽人在里面?!」
怜枝手掌紧紧压住嘴唇,手臂上已被咬得肿起,痛痒难耐,偏偏他除了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怜枝死命地咬着下唇,额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心脏在胸腔中猛烈地抨击。
「恐怕是一路颠簸,粮草摔了。」旭日乾面不改色地说着,「哪儿来的人声,是你听岔了。」
「大王守陵前,特意命我将这车粮草运回单于庭,你再这样搓磨下去,恐怕要误了时辰。」旭日干神情淡淡地扔下这样一句话。
此言一出,那夏人守卫的脸色果然一变——他有些狐疑地看了那马车厢几眼,可旭日干到底是斯钦巴日的心腹,想来也不会出什麽岔子……
这样想着,那夏人还是一闪身,将旭日干放行了,旭日干一甩马鞭,马匹驰骋向夜雾更浓重处,怜枝躲在狭隘的车厢内,跟着头顶上的黍米袋一起颠簸。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心反倒沉静下来了。
马鞭刷啦挥起的声音就没有断下过,在哗哗的马鞭声中,怜枝反倒生出一股心安,听着四个车軲辘在草原上不断滚动着。
沈怜枝倒在车厢侧,这里实在太过逼仄,也太过昏黑了,怜枝看不请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更碰不着,他的胸膛大起大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