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个夜里,怜枝尚在睡梦中时却被人摇醒了,只见小安子左顾右盼一番,而後又一脸惊慌地看着他,「阏氏——快走!」
「什麽?」
「单于庭被攻破了,阏氏,不…殿下……趁着大王还没回来,咱们快逃吧,往单于庭外跑…楚王殿下的人就侯在不远处……!」
「殿下,走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错过这一回,就真的要一生一世都留在这儿了!」
骤然大喜叫沈怜枝头脑一片空白,他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待在这,待到死了,哪想到真的还有一天能回家——陆景策没骗他!陆景策来带他回家了!
斯钦巴日随时都可能回来,怜枝心神被吊起,随手扯了件外袍套在身上,衣裳都来不及穿齐整便与小安子一起猫着腰钻出王帐。
外头火光冲天,刀光剑影叫人眼花缭乱,怜枝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拉着小安子匆匆上马——
那匹叫苏布达的白马竟还认得他,见着沈怜枝将脑袋凑过去亲昵地蹭了蹭,可怜枝这时候顾不上为此动容,他绷着脸,一甩马鞭,低喝一声:「驾!」
马踢蹬着四条腿朝远处奔去,跑得愈远,火烧得愈是猛烈,一夜之间,入眼所见皆是血红,残肢断臂横亘遍野,哀嚎声不绝於耳……
「啊!」马前倏然闪过一道人影,男人那被割断了喉咙的尸首倒在马前,白马受了惊吓,马前蹄扬起,沈怜枝心头一惊,急急拉住缰绳却还是晚了一步,连带着小安子往马背下滑——
「诶哟!」小安子摔了个屁股墩儿,痛得龇牙咧嘴,还不等缓一会,却见沈怜枝脑袋朝地往下坠。
怜枝两只手还无力地扑腾着,他心尖重重一跳,可还不等他出手,另一双手臂自黑暗中伸出,稳稳地接住了半空中的沈怜枝——
沈怜枝颤抖着睁开眼睛,借着光芒看清了接住他那人的脸,而後倏然愣在原地——他盯着那墨玉似的眼眸,甚至无法将眼神挪开。
这一眼恍若隔世,那一刹那沈怜枝耳畔嗡嗡作响,在他神思恍惚之际,陆景策将沈怜枝放了下来,他抬手将怜枝纷乱的散发捋至耳後。
可还不等他收回手,沈怜枝已向前一步环抱住他的腰身,怜枝的脸颊紧贴在陆景策胸膛处,陆景策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出怜枝强压着的哭腔:「哥哥……」
「你为什麽现在才来接我?」怜枝问他,「我想回长安……我想回家……」
他愈说哭得愈发厉害,陆景策动作极温柔地拥住了他,可面庞却隐匿在晦暗中,因而神色模糊。声音也冗杂在风中听不真切,难辨虚实:「不哭了,怜枝,都是表哥不好,叫你受苦了……」
「都过去了……现在哥哥带你回去。」
第54章生离死别
怜枝紧紧揪着陆景策衣料一角,泪水仅仅因他这一句话就夺眶而出,陆景策又拍拍他的背,刚想说些什麽,忽而目光一凛,揽着沈怜枝的肩头迅捷地往边上一闪:「小心!」
怜枝下意识侧首,锋利箭矢擦着他颊侧而过,削断了他鬓角一缕乱发,只见几个举着火把的夏人站在他身後,为首的直指向沈怜枝,用夏话喝道:「阏氏跑了,快追!!」
可他话音刚落,又是一柄箭直朝沈怜枝面门射来,怜枝忙往後一躲这才堪堪避开,怜枝大喘着气看向他们——那为首夏人的边上还站着个拉着弓的少年,正怒视着沈怜枝。
为首者用夏话叱责他:「你做什麽?你射错了人!你想杀了阏氏——你忘了右大都尉是怎麽死的?!」
「大夏就要完了,难道我还怕死吗?!」那少年朝地上恨恨地啐了一口,「都是那个妖后将大王迷得昏头转向,这才让我大夏落入今日的境地,都是他的错!!」
「他就该死,可就算他死了,也无法赎清他的罪!!」少年说着抬手指向怜枝,眼中的恨意有如草原遍地的火,无比浓烈。
沈怜枝已然意识到,有时候哪怕他听不懂这帮夏人的话,可通过他们的眼睛,怜枝也能猜出那些话语的含义——
那就是恨,是排斥,他费劲心思想离开草原,恐怕草原人也不见得希望他留在这里,从始至终都只有斯钦巴图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另一个为首的夏人也被那少年说动了,一瞬间的挣扎过後,还是愤懑占了上风,他从箭篓中拔出箭对准沈怜枝,更有甚者咬紧牙关,低喝一声拔刀朝沈怜枝等人奔来!
「快!你们先走!」陆景策一把将怜枝拽上马,小安子紧随其後爬上马背,「我守在你们之後!」
那群夏人已冲了过来,陆景策带来的人则猛然冲上前去挡住他们的去路,两边人扭打在一起,可还是有漏网之鱼追了过来。
陆景策喝道:「怜枝,快跑!」
说着又拔出长剑拨开那柄朝他射来的箭矢,他挽了个剑花,而後剑锋直击向那夏人眉心,只闻「扑哧」一声,血花四溅。
陆景策拔出剑,转眼间馀光瞥见马侧一抹人影,他手腕一转正欲朝那人刺去,却没想到那人比他更快一步——
「吁——!!」陆景策座下的马哀嚎一声,血腥味直冲鼻腔,马痛苦地往下倒去,他的身子也随之往下一沉。
「哥哥!」怜枝听到身後的动静,急忙转过头,他焦急地在夜色中寻找着陆景策的身影——陆景策的马被人砍断了一条前腿,而砍那马的人……是斯钦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