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马车停下,宿凌率先踏了出去。安蕴秀慢了两步,拢了拢衣衫谨慎辞行:「多谢殿下相助,来日我定会登门致谢。」
燕舜大剌剌地道:「什麽来日,择日不如撞日!话说自打我们进了京,还没跟你好好坐下吃一顿,我可还记得咱们在马车上过年那回……」
他忽然卡了壳,说不下去了。
无他,只因缠斗间撕扯的不仅有衣物,束发用的木簪不知何时也不见了,安蕴秀却丝毫未发觉。她自察觉束胸松动後,行动间便畏手畏脚,偏巧马车边上有些木雕装饰,一个勾挂,一头乌发便纷扬散开。
走在前头的宿凌似有所觉,一回头便是眼下这副情景。披头散发,周身狼狈,这在向来规整守礼一尘不染的宿凌看来,本该是野蛮无状之态,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心好像颤了颤。
安蕴秀暗道一声不好,一时不知该先掩饰哪里,只得僵在原地作出一副雷打不动的镇定模样。听宿凌慢悠悠地踱到自己面前,接过了燕舜的话:「……择日不如撞日?」
「殿下有令,岂敢不从?」
眼下反而不是一走了之的好时候。安蕴秀飞快压下心慌,心中默念三遍稳住稳住稳住,随即坦荡荡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只不过要劳烦殿下为我准备一套衣物了,哦对了,劳烦再加条发带。」
宿凌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尚未行过冠礼,有些时候就是容易出糗,像现在这样。」她扯了扯自己的头发,面上不见一丝慌乱,反倒还有些无奈和苦恼,「殿下海涵。」
「冠礼……」宿凌神思飘忽一瞬,忽然想起来,上次安蕴林与洪次辅交谈时似乎提到,他快要到弱冠之龄了。
见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头发吸引走,安蕴秀反倒自在了些,示意过後便跟着迎上来的丫鬟往府内去了,只留宿凌燕舜站在那里神游天外。
「殿下,你在想什麽?」
还能想什麽?想安蕴林孤身一人没有长辈,到时候谁给他加冠?这麽个大日子却无人可庆,偏巧自己知道了,那是不是要送一份冠礼?要不要再顺便替他加冠?本王虽不是他的长辈,身份却是够的。
宿凌清清嗓子,矜持道:「没什麽。」
随即反问:「你又在想什麽?」
燕舜呐呐半晌,憋出一句:「我在想,这安蕴林头发散下来还怪好看的。」
「……」
安蕴秀并不知这一切,她被丫鬟领进府内,关上门才长舒了一口气。事发突然,她的情绪也是时上时下,及至眼下才有几分落地的踏实感。
房内备了热水,她却并不放心在这儿宽衣沐浴,只洗了把脸,将束胸束好後飞快套上新衣,在看到那条青碧发带时才犹豫了下:宿凌方才到底有没有怀疑?
冠礼这套说辞当是合理,寻常人也决计想不到会有人女扮男装。她在心里自我建设一番,暗道自己方才说了这样的事时有发生,那得让他知道披头散发於自己而言是常态才行。
打定主意,她故意没有束发,只用发带松松系着。出门前还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坦荡。
这种事情,见多了便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可疑了,自己得多晃悠几圈让他们脱敏才行。
当下时节寒意尚未褪尽,院落中次第开着粉白的山茶,安蕴秀推门出来行走其中,只觉得清幽宁静,难以想像繁华京都还有这样的避世之所。
宿凌正坐在廊下,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盏茶,梅香扑鼻,想来应是他所锺爱的梅山雪岭。安蕴秀扫了一圈,不由得叹道:「殿下的日子真是惬意。」
她身着学子青衫,身形修长劲韧,随意地靠坐在长廊扶手上。满头青丝随风轻舞,却又被发带束着不得不妥帖地回到耳畔。眼下姿态潇洒行为不拘,倒真有几分风流韵味。
宿凌收回目光,语气淡淡:「比不得安会元艳福齐天。」
「……」
其实事後想想,也不难猜出洪云韶出现的意图。安蕴秀自是承担不起这份厚爱,此刻又被宿凌知道了,多少也有些难为情。她轻咳一声:「那边情况如何了?」
「洪家千金受惊,行凶之人自然是被捉拿了。」
安蕴秀了然,心道有洪姑娘牵涉其中,洪家势必不会坐视不理,借势目的便也达成了。至少,那位老者不会再悄无声息地消失。
「洪家抬举你,说不定会乐意替你做嫁衣,可你不是没这个意思吗?」
宿凌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麽:「你不要洪家给的脸面,又想借他们的势,天下怎会有这麽好的事?一时投机所得,早晚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安蕴秀想起了遇险的洪姑娘,若至亲女儿都只是可堪利用的棋子,自己自然占不了多少分量。不由得点头附和:「你说得对。」
「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喽。」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去将这些事写作卷轴呈送给宋鸿卓,随即不免想起不欢而散的江抒怀,面上神色便又淡了几分。说实话,她很敬佩江抒怀这样的人,只不过二人信条不同意见不合,也不知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诛心弄权,她也并不想认下这句评价。
安蕴秀望着院中的山茶花失神,直至青碧发带被风吹至眼前,她的思绪被拉回来,这才惊觉宿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已经盯着自己看了许久了。
「看来安会元很喜欢这处宅院。」宿凌兀自替她寻了个藉口,移开目光慢吞吞道,「这里原是瑾王府,说起来,我还得称这位瑾王一句王叔。」<="<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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