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牌卡车在戈壁滩上剧烈震颤,金属骨架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车轴与挡板的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垂暮老人撕心裂肺的咳嗽,锈蚀的尾音在苍穹下拖着长长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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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天地被黄沙染成混沌的橘子色,几株骆驼刺在狂风中摇曳,叶片上的蜡质反射着微弱的光,像散落在沙海里的绿宝石。孙专员第三次抬起手腕,表面布满划痕的上海牌手表指针指向两点。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正在风沙中融化,时针与分针在硫酸铜溶液般的暮色里交叠夹角,这个被戈壁重新校准的时刻,既不属于北京时间,也不属于乌鲁木齐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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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闷热与沉闷交织在一起,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张志成佝偻在车窗旁,风沙在玻璃上划出细密的裂痕,他的余光却像被磁石牵引,总往邻座的林悦身上偏移。她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可那曾经灵动有神的双眼,此刻却空洞而茫然,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那片昏黄的世界。张志成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出勘探数据,指甲缝里的沙粒随震动簌簌坠落。那些被戈壁风沙磨钝的关怀,在他喉结处凝结成块。
坐在后排的赵翔宇似乎也被这压抑的氛围压得有些难受,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张工,林悦护士,我听说咱们营地的工程那可是关乎着这片土地的未来啊,等我到了营地,一定铆足了劲,好好干,绝不拖大家后腿!”
张志成回过头,扯出一个带着鼓励的笑容,说道:“好啊,小赵,有你这股子冲劲,咱们的工作肯定能顺利不少。不过这塔河工程,难度可不小,困难多得就像这戈壁滩上的沙子,数都数不清,你可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说着,他拍了拍赵翔宇的肩膀,眼神中满是信任。
经过漫长的几个小时长途跋涉,车队终于缓缓驶入了塔河营地。五十双翻毛皮鞋同时砸进沙地,震起细小尘柱。行军水壶与地质锤的碰撞声中,灰扑扑的人群突然裂变成有序的蚁群——扛仪器的青筋暴起,抬木箱的脖颈通红,拉绳索的腰背弯成满弓。
王力远远望见车队的烟尘,麻利地将磨得发白的裤管卷至膝盖,晒成古铜色的小腿暴起蚯蚓般的青筋。双手拢成喇叭,炸雷般的吼声劈开风沙:“都麻利点儿,把物资赶紧搬下来!”
张志成撕裂风幕的呼喊惊起沙蜥:
"王力!
"这声带着钢钉般穿透力的呐喊,让十步外的骆驼刺都缩起了尖刺。
"王力猛转身,古铜色的脸庞被风沙刻出沟壑。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带起一阵裹着沙砾的风:好你个张志成!在师部住一晚也不吭声,我们等的人嗓子眼都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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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拜江咧嘴笑着,说道:“张工,可把你们等回来咯,这几天大家都念叨着你们呢!”
张志成神色凝重:“别提了,情况不太妙。”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被汗水浸湿过的电报译文,小心翼翼地展开,递到王力面前,“你瞅瞅这个,师部传来消息,三团发现了反动派遗留的暗渠,这玩意儿很可能会影响咱们东段的设计。”
艾克拜江闻言,凑过去瞧了瞧电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哎呀,这些反动派,走了还留个麻烦!不过莫怕,这附近我熟得很,找暗渠的事儿,我能帮上大忙!”
王力接过电报,眯着眼,在刺眼的阳光下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内容。看完后,他脸色阴沉,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骂道:“他娘的,这些反动派,净干些缺德事儿!咱们得马上组织人手去核实,一寸一寸地查,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角落!”
张志成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这暗渠年代久远,又藏在地下,找起来难度不小。咱们得尽快制定一个详细的勘探计划,多带些专业设备,争取早日摸清情况。”
王力拍了拍张志成的肩膀,“行,这事儿就交给你负责,你在技术方面比我懂,我带着兄弟们全力配合你。艾克拜江,你可得多帮衬着点。”
艾克拜江胸脯一挺,自信满满地说:“那肯定么,这片戈壁滩,就跟我家后院一样,那些暗渠,藏得再深,我也能给找出来!”
和艾克拜江交谈完,张志成神色警惕地拉着王力走到一旁,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担忧说道:“在师部医院还出了些蹊跷事儿。药房被人破窗而入,林悦发现盘尼西林的批号被改过,我怀疑这和反动派余孽脱不了干系,他们说不定还在暗中盯着咱们,伺机搞破坏!”
王力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墨,咬着牙骂道:“这些浑蛋,真是贼心不死!都到这时候了,还想着搞破坏!”
“所以物资安全必须重视起来,这可是关乎兄弟们生命的大事。咱们得加强营地的安保,安排专人轮流巡逻,绝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有机可乘!”张志成继续说道。
“我同意,安保方面还得制定个详细的排班表,明确每个人的职责。另外,我觉得咱们得对营地的人员进行一次排查,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混进来。”张志成补充道。
“行,就这么办。这工程到了关键时候,可不能出任何差错。兄弟们在这儿风里来沙里去,吃了这么多苦,就是为了把这水利工程建好,绝不能让反动派的阴谋得逞!”
张志成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不远处正在帮忙搬运物资的林悦,压低声音,带着疑惑说道:“自从林悦收到家里寄来的信和包裹后,就一直不对劲,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王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若有所思地低声说:“先别声张,咱们暗中留意着。等忙完这阵儿,找个合适的时机再问问她,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林悦正独自一人费力地将两个皮箱搬进自己的帐篷。帐篷里昏暗而闷热,她打开皮箱,最上面放着的,是一本有些泛黄的相册。林悦的指尖悬在1948年的外滩上空——旗袍上的织锦暗纹仍在流淌,黄浦江的汽笛声穿透纸面,而此刻戈壁的风沙正在啃噬相纸边缘。看着照片,林悦的眼眶渐渐湿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咬了咬嘴唇,像是要把那些复杂的情绪都咽回去,狠心把相册合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接着查看起其他物品。
与此同时,张志成和王力召集了技术骨干队们,在营地的临时会议室里商讨应对工程难题和加强安保的方案。所谓的会议室,不过是一个用帆布搭建的简易帐篷,里面摆放着几张破旧的桌子和椅子,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地图,地图上标满了各种复杂的符号和标记,那都是队员们之前勘探的成果。
泛黄的图纸在柴油灯下徐徐展开,张志成的手指划过东段区域,铅笔印记在图纸上织成蛛网,暗渠的阴影正在经纬线间蠕动:“根据师部的情报,这里极有可能存在反动派遗留的暗渠。张志成的手指重重戳在等高线交汇处:“这些地老鼠挖的阴沟,就像插在动脉里的锈钉。水流每秒钟都在腐蚀夯土层,等春汛裹着天山雪水冲下来,咱们的干渠得变成决堤的血管!所以,我们必须重新勘探,调整设计方案。”
艾克拜江凑到图纸前,粗粝指腹摩挲着图纸,那些蜿蜒的等高线在他眼里化作戈壁的皱纹。忽地,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戳向某处:
"去年夏天,暴雨下嘛!羊群脚下的黄汤,一眨眼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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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正对着图纸激烈讨论的时候,孙专员走进了帐篷。“同志们,先停一停。”孙专员的声音低沉却有力,瞬间让帐篷里安静了下来。“咱们新来的电报员赵翔宇同志,今天正式加入咱们的队伍了。虽说现在工程上困难重重,但该有的仪式不能少,咱们得给小赵举行个简单的欢迎会,大家也能放松放松,之后好更有劲儿地干活。”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原本严肃紧张的氛围一下子缓和了不少。王力站起身来,笑着说:“孙专员说得对,小赵这小伙子看着就精神,有他加入,咱们的通讯工作肯定能更顺畅。我这就去安排人准备欢迎会。”
没过多久,营地的空地上就热闹了起来。大家搬来了简易的桌椅,还从仓库里拿出了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罐头。孙专员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前,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在这艰苦的戈壁滩上,咱们为了塔河水利工程聚在了一起。今天,赵翔宇同志的到来,为咱们的队伍注入了新的力量。欢迎会虽简单,但意义重大,希望大家往后能像一家人一样,齐心协力,克服困难,完成这项伟大的工程!”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赵翔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说道:“孙专员,各位班长,我赵翔宇初来乍到,啥都不懂,以后还得靠大家多多关照。我一定努力学习,把电报工作做好,绝不给大家拖后腿!”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欢迎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张志成看着热闹的场景,心里也暂时放下了工程的压力,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笑容,却突然发现会场上少了一个人!
"林悦跪坐在行军床上,指尖抚过皮箱衬里的绸缎。最底层的铁盒里,瑞士巧克力的锡纸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美国奶粉罐上的英文商标像烙铁般灼眼。她突然发狠撕扯包装,指甲在铁皮上刮出刺耳的尖叫,这些资本主义的胎记一旦被大家发现,肯定会引起不少猜测和疑问!
外面欢迎会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张志成的目光在人群中不停地搜寻着林悦的身影。“志成,想啥呢?”王力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走了过来,“来,喝口热乎的!这戈壁滩的风一吹,浑身都凉了!”
正说着,孙专员走了过来:“小张,小王,我看你们俩一直在这儿嘀咕,是不是在说林悦的事儿?”张志成和王力对视一眼,有些惊讶孙专员的敏锐。他们虽然没有说,但的确是打算聊聊的。张志成点了点头:“孙专员,您也发现了?林悦的表现实在太反常了,我担心这会影响到整个工程。”
孙专员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也留意到了。不过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咱们不能轻易下结论。林悦同志一直以来的工作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我相信她不会做出对工程不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