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借据的恶
只见戚家婆从里屋拿出一本书,丢给善大伯。居然是魏源的《海国图志》。善大伯欣然接过仰天大笑
“妻若如此,夫复何求?教育、实业、朝堂事,一步一脚印,都是亏欠不得的啊。”
善大伯从怀里掏出那张洋人发的聘书和妻子一起端详,只见上面写着仆役管事。这是个什么职位?看样子,往后所有的黑锅都得他一个人来背了。善大伯一脸苦笑,带着一帮懵懂仔去见世面,现如今这就叫上不花钱的大学呢!所有的真知要拿血泪去换,论谁不得先脱层皮。
故儿妈听闻善大伯要出门的消息,有些着了慌,平日里家中拮据时都是善大伯接济着,因为丈夫和他是本家亲戚,论起辈份,还是平辈。所以,往昔相互走动,甚是频繁。她也知戚家婆的厉害,所以一般尽量避免直接和她打交道,可两头都忙,就把事给耽误了。等她收拾完出门寻人,只能追到码头上,看着大伯领着一帮后生,正准备登船启程。码头上,人头攒动,一干人等依依惜别。故儿妈人群中推搡前行,几次召呼,因人声鼎沸,没能引起关注。
终于,善大伯看见了人群里呼喊的她,见如此急迫,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但觉得临行前,还是有必要交代几句,便向着她挤了过来。
“弟妹急着赶来,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故儿妈一脸尴尬,扭捏地说
“也没什么大事。他爸一早和别人出海去了,也没赶得上来送行。近来船上收成差,家里又揭不开锅了。”
往日里,善大伯听了这话,定会拿出点钱粮接济她,且多不在意是否有归还。但今日他换了张脸,不再做这种输血式的无用功,下决心要给他们另指一条路。因为再往后,怕是不能指望什么人了。
“领着一帮后生仔出门,手头上确实不太方便。以后家里若遇什么难事就去找徐家大娘吧,我都交代好了。故儿这孩子生来聪慧,而且秉性随你,遇事有闯劲。往后族里会一并看顾的,不必过于担心。倒是我家那弟弟生性木讷,还指望弟媳能多加开导扶持。”终于,在一片夕阳里,西洋船鸣着长笛,渐渐远去,也带走了一船的寄予。
故儿妈一时没有拿到钱,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出门的人哪有不攥紧钱袋的。她不解的是,平日里一向稳重的善大伯,此次为何如此冒失,居然领着一帮后生出门闯世道?细想他说故儿的一番话,似乎隐藏着某种深意。眼见洋人的大铁船喧嚣离去,她和岸上其他人一样,不免怅然若失,对于前路,大家心中满是焦虑,又掺杂着些许希望。
眼下最让她忧心的,还是家中的柴米油盐。她转身来到徐家门前,意外发现故儿正和徐家的几个孩童一道玩耍。看到这层关系,她拿定主意,厚着脸面进去讨些钱粮来应急。
“这不是故儿他娘吗?快过来坐。”
徐家大娘言语间还是那般和善,屋里佣人往来行走,像是很忙。徐家堂屋里摆放着许多西洋的新玩意儿,充实着族里最有财气人家的门面。故儿妈新奇地打量着一屋子的稀罕玩意西洋镜、留声机、西洋钟……目光最后停在了正案台上摆放的一只西式帆船模型上,这船样式奇特,居然有那么多的帆。想来只是个模型,若要真家伙得有多大的阵仗啊!
徐大娘处事老道,见她此番冒然前来,心中已将来意猜出个八九。见故儿妈妞妞捏捏半天扯不上正题,她先把话给挑开了。
“世道不同了,看着大伙儿热热闹闹地出门闯天下,很是火热。实则多为迫不得已,为生活所逼啊!近来家里的情况不太好吧?故儿若是学习上缺点什么物件,只管上我这来取,几个孙辈都和他玩得熟络,不差他那一份。”
冷不防徐大娘先发了话,倒叫故儿妈有点不好意思。想着家中已经断粮,况且一直出海营生的那条船也实在需要些钱修补一下,于是还是拉下脸面开口借钱。她琢磨着先对付了眼下的
困境再说。
“实在是家里有些紧要的花销,想在您老这赊点账呢。就不知方便吗?”
徐家大娘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礼佛的慈眉老太,但鹰与兔的差别在于眼界。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林子里的风吹草动,鹰怎么会没有感知?
“你也看到了,自从我家进儿当了洋人航运局的代办,家里银钱的进出便有了新的章法。按理我还是有一点私房钱可以动用的,可挡不住近些日子私底下借贷的太多,我也有些吃不消了。善大伯临走时特别交代过你家的事。这样吧,我让进儿来帮你办这事,这往后各家银钱上周转的事只会更多,府里正筹划着开办一点典当借贷的业务。”
这些大场面的话,故儿妈听得不太明白,但既然有善大伯的话说在头里,她也就信了。她拿到了十个银元,期限一年,月息五厘。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做质押,就虚签了丈夫一年的洋行劳务合同做担保。她心里是这么想的,既然家边池子的水越来越浅,这么多人都已经放开手脚到外面去了,自家人迟早也是要跟出去的。只要小孩这边没拖累,趁着年轻大伙儿合力出去闯一闯。想来善大伯的那番话也是这个意思。
徐家这边却做了个大局。借钱的契约上写的是,借出50块银元,而质押的劳务期限是五年。因为故儿妈不识字,所以他们就代她行使了这样的决定。那没有付出的40块银元,作为参股投入到正在筹办的船务局。洋人那里有几艘准备淘汰的船,徐家打算买下来开办自家的船务,以长远的眼光,拥有自己的船和航务,肯定是件前途无量的事。当然这也是一招险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