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娘子一副一门心思替两家说合的?态度,真真是苦口婆心。
“兰草,再不舍得你外甥,你也不能把乙哥儿留在船上一辈子不是?钟家是个好人家,洺小子也是个好后生,不如就趁今日,你把给乙哥儿攒的?嫁妆拿出来,两家谈妥,定下婚期,多好的?一桩喜事!”
高帽一顶顶往脑门上摞,刘兰草便是装着?笑也笑不出了。
怪不得做媒婆,真真是一张巧嘴!
她敢断定,今日她但?凡捏着?银子不往外拿,此后这媒婆子嘴里不会再有她家雨哥儿的?半句好话。
她总不能为了苏乙,把亲生哥儿的?下半辈子搭进去。
“咣当”一声,手?上的?银镯褪下,丢在桌上,刘兰草干巴巴道:“他又不是下金蛋的?母鸡,这些年哪来的?许多银钱,真细算起来,指不定还是我养他倒贴得更多。”
她嘴硬道:“多的?没有,只这银镯子,算是我给他送嫁的?添妆。
水上人中,只嫁了人的?姐儿哥儿才可佩银饰。
往往是从娘家出嫁时,娘家人会给一件代代相传的?,做孩子压箱底的?嫁妆。
到?了夫家,要?是兜里有闲钱,又得相公欢心,男方?也往往会赠一件银子做的?头面。
所以村澳里日子过得好的?媳妇或是夫郎,无不是髻上有簪,腕上有镯,耳上有饰,如此走路时腰板都?是挺直的?。
譬如钟春霞也是有的?,只她不舍得往外戴,都?搁在匣子里放着?,只等唐莺和?唐雀出嫁时给了他们傍身。
刘兰草拿出银镯来,为的?是既能显得自?己待苏乙并不刻薄,又能省下更大头的?银钱。
这只银镯也是花三?两银子打的?,花的?不是自?己赚的?不心疼,还没在手?上戴热乎,本想?着?以后留给雨哥儿,如今只能含恨便宜了苏乙这个混账。
她心疼地?直抽抽,安慰自?己反正钟家拿来的?彩礼也是三?两银,加上白米和?料子,自?己终究是赚了。
虽说聘礼中的?料子从来都?是给新人裁嫁衣用的?,但?钟家大方?,一匹那么好些料,她留个几尺还不简单。
“乙哥儿,还不快谢谢你舅母。”
荣娘子眼疾手?快地?把银镯子用自?己的?帕子垫了,挪到?苏乙面前,冲他使了个眼色。
苏乙多少猜到?荣娘子逼着?刘兰草拿出银镯,是得了钟洺的?授意,他也不傻,自?知道提亲、成亲之类的?喜日子,能不生事端就不生,就像大年初一不兴起口角一样,只怕开?头不好,后头都?不顺当。
“多谢舅母。”
他平淡开?口,不客气地?拿过那只镯子,深知这镯子本就是自?己的?辛苦钱换的?。
自?己不识字,卖虾酱时未曾记账,真要?细论,和?刘兰草之间只会是一笔烂账,更有“孝”字当头压下,闹去里正面前也轻易占不到?理,想?要?回给出去的?全?部银钱想?必难于登天。
能得了银镯,让刘兰草吃了瘪,他心中已是畅快。
两家人面上不合,心更不合,到?荣娘子张罗着?议婚期时,刘兰草掸着?衣裳,摆一副冷脸挖苦道:“乙哥儿什么时候和?钟洺相好上的?,我们家里人都?不知晓,既这么盼着?嫁汉子,不如趁早过门算了。”
到?现在她都?想?不通钟洺怎么会看上苏乙这个面黄肌瘦的?丑哥儿,难保不是这小子另有什么算盘,苏乙以后日子过得如何,她且等着?看。
一般娘家人都?盼着?多留孩子一段时间,她反其道而行之,赶苏乙就像赶垃圾,焉知正中钟家下怀。
“早些也好,我们老钟家也盼着?钟洺趁早成亲,他可是这一辈的?老大,他不成亲,排后面的?兄弟也要?等着?。”
钟春霞好整以暇地?接茬,“荣娘子,我记得你说这个月下旬的?廿三?是个好日子,不如就定这天。再早了只怕新夫郎裁嫁衣还来不及,未免太仓促。”
荣娘子问刘兰草,“兰草,你觉得如何?”
刘兰草轻嗤道:“苏乙都?能给自?己的?婚事做主了,想?必婚期也能做主,你们问他就是。”
她故意给苏乙难堪,把他说成个恨嫁不值钱的?模样,而苏乙哪里会在意她话里带的?刺,这些年从她这里听?到?的?尖酸话难道还少了。
对于婚期,他没有半点意见,应下来后方?意识到?,距离七月廿三?也就还有半个月。
半个月后,他竟就要?嫁给钟洺做夫郎了。
相约
刘兰草失了新镯子,心都在?往下滴答血珠子,满心惦记着苏乙的彩礼,好补上这?块亏空。
哪里想到钟家人?压根不留半分情面,来时挑着彩礼来,走时赫然还要挑着彩礼走!
荣娘子这?个媒人?还一副理所当然地语气,帮腔解释道:“我还当兰草你是个明事理的,怎还能在?这?事上起误会?也罢,怪我先前?没说清。乙哥儿?姓苏,是苏家的哥儿?,这?成亲下聘,本该下给苏家,就算苏家不管乙哥儿?多年?,于情于理,这?东西也不能留给你家不是。”
刘兰草此刻笃定荣娘子拿了钟家的好处,她气极道:“你们什么意思?钟家是土匪头子不成,不出一粒米就想娶走别家的小哥儿??”
她冲到船舱门处指着外头大声道:“我倒要去村澳里问一圈,看看有没有这?个道理!此事传出去,还有没有人?敢和钟家结亲!”
进门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钟洺,头回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