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色圆领官服衬得他面如温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极长两道细挑入鬓的眉,一双汀滢桃花眼,细看下甚至有几分阴柔,却不女气。
崔秩只是颔首,目光不为所动:“嗯。”
不过这女郎——
他总算想起为何眼熟了。
有意思了。
待身上、鞋上雨水抖落干净,雪存抱着卷轴,和灵鹭双双走进画坊。而此时,玉生烟也买伞归来,一路小跑回到廊下:
“郎君,可以动身了。”
不过是萍水相逢,匆匆而过。
……
雪存一进屋中,提前等候在内的云狐便为她披上外衣,挡住她今日这身行头。
不过是寻常女郎都会穿的齐胸襦裙,雪存却极少这么穿。
去见崔翰,可不能如此轻佻。
云狐远眺消失在雨中的绯色身影,压声问道:“小娘子,如何了?”
雪存笑了笑:“别心急。”
待由庄梦接引带着她上了楼,崔翰见她当真冒雨赴约,面上终露出抹赞赏之意:“外头这么大的雨还来,倒是个守时守信的后生。”
雪存把卷轴放在桌案上,直言:“崔公,我虽未误时,可这两副卷轴不慎落进泥潭,不能看了。”
崔翰摇头:“不必看了,你既有诚心,且有真迹,老夫便破例收你为弟子罢。至于真迹,你挑个天晴的日子带来。”
雪存惊喜不已:“真的吗?崔公,您真的愿收我?”
崔翰:“嗯,今日起,你便是我崔翰生平第一个弟子,亦是唯一一个。每月画坊放出洛神赋图真迹日,你也按时过来吧。”
几天后,崔翰破例收弟子的消息传遍长安,甚至他第一次收徒还是个女弟子,长安上至权贵下至文人百姓无一不震惊。
消息被当作饭后闲谈传进御史台。
刚到正午,御史台大小官吏皆在偏厅享用公厨提供的午膳。
“五郎,以你的资质与一手画功都未入得了崔翰的眼,没想到如今竟是叫一小小女郎捷足先登。”
普天之下敢这么打趣崔秩者,除圣人外,便只剩他的顶头上司御史大夫。
崔秩如何不知崔翰收高雪存为弟子的消息。
食不言寝不语,崔秩出身大族,自小就养成这诸种习惯,天大的事压下来也严厉奉行。
直到用完饭食,他接过玉生烟递来的温水漱口,又口嚼丁香,才不疾不徐答道:“兴许那位女郎,有诸位想不到的过人之处。”
语调轻缓平淡,并无任何异样。
这话的确非他违心之辞。
崔秩尤记得那日大雨,虽是与高雪存擦身而过,却在二人有接触的短短一瞬,看清了她带去画坊的卷轴。
她那声轻叫,必是因有人碰撞,令她的卷轴落地沾了泥汤所致,其上大片字迹以化成墨团。
纵然如此,也足够他看清一句"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出神入化,遒媚飘逸,他险些就误以为是王羲之真迹在眼前。
一个怯生生的胆小女郎,竟能写出这样的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