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靖颐在沙发上坐下,端着面罩检查受损状况。他已经洗过一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服,重新做人了。
“还好,只是布料破了,投影还能用。”常靖颐得出结论,便取出缝纫工具动起手来。
安以诚盘腿坐在他对面的折叠床上,支着下巴看他穿针引线,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而常靖颐也不再提让他回学校的事了,撑开面罩的破洞给安以诚看:“不然在这里绣个图案怎麽样?我想想,狐貍的话有点重複了……或者绣上ch两个字母?”
“原来你还有绣花的爱好吗?”安以诚挑眉。
“暂时还没有,但是没试过怎麽知道呢?”常靖颐当场打开手环点开一个绣花的教程视频。
五分钟后,了解了过程之艰辛的常靖颐乖乖回到朴素的针法,开始修补破洞。他的动作很熟练,几针下去便力挽狂澜,破洞逐渐收口。
安以诚看着仍然沉静的绿眸子,出了声:“常靖颐。”
“嗯?”他应道。
“你做超级英雄这麽多年,之前见过死人吗?”安以诚直白地问了出来。
常靖颐回答得也干脆:“当然了,怎麽可能没见过。我亲眼看着死掉的就有七个人。其中有三个是普通人,另外四个是罪犯。”
安以诚放下腿坐到了床沿,离他近了些:“那七次都是什麽情况?”
常靖颐似是不太满意上一针,揪着面罩端详了半天,到底没做什麽改动,这才讲起来:“先说普通人吧。第一个是个跳楼自杀的大叔。他跳的比我果断,我没追上。
“第二个是火场里的小孩。我找到她之前她就已经吸入了太多的有害气体,半路就没呼吸了。
“第三个是围观群衆,死于子弹。当时有个抢匪持枪扫射人群,一死六伤。
“罪犯嘛……一个死于次声波,那时候我还不能熟练掌握超能力,没控制好强度。
“然后就是那个持枪扫射人群的抢匪了。我当时急着制服他——也可能我就是想杀了他。
“最后两个是狗咬狗,看见我来了觉得事情办不成了,他俩在逃跑之前非常默契地决定先把对方干掉,结果都成功了。”
常靖颐的语气很轻快,但面上并无笑意。转眼间面罩就补好了,他把针线收回原处。
“那麽今天就是第八个了。”安以诚仍然没有放过这个话题,“你有什麽感想吗?”
常靖颐擡头看向他,笑了一声:“安以诚同学,你对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一定要挑这种时机问这样的问题吗?”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安以诚直视着他,“但是我感觉你说出来的话会好受一点,可能算是某种直觉?总之跟我说说吧,什麽都可以。没关系的。”
常靖颐垂着眼,转动着腕上的手环,静默半晌才开了头:“……我刚才在发生枪击的那栋楼下守了一阵子,看见警察抓住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开枪的真兇,也不知道是哪边的人。”
安以诚“嗯”了一声,表示听清了。
“至于那个被杀掉的罪犯……”常靖颐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实话,这几年见了那麽多死人,该讲的道理我都懂,在他身上也没什麽不一样。”
“那太好了,我本来还愁结尾升华部分没有话可讲呢。”安以诚轻轻一笑。
常靖颐也笑了一下:“唉——但是没办法,那毕竟是一条生命。我可能永远也习惯不了这种场面。——不过我也没打算去习惯,总感觉如果一个人习惯了面对死亡的话,会变得很可怕。”
他看向安以诚,眼瞳深处隐隐埋着一缕哀戚:“所以只是今天稍微情绪低落一下,很快就好了。”
安以诚觉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揉成很小的一团,拥挤得有些疼痛。
他起身来到常靖颐跟前,常靖颐擡起头来向上望,眼里盛了灯光。他抚上常靖颐的眼睑,低头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安以诚朝他笑了笑:“或许这样会好得快一点?”
常靖颐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忍不住又开始说话:“当初我失手杀人的那一次,感觉很糟糕,所以我给家里人打了电话。但是我又没办法告诉他们具体的经过,只能编了个故事说我不小心撞死了一条流浪狗。”
常靖颐一手搂住了他的腰。安以诚揽住常靖颐的脖颈,认真地听着。
“那天我的父母跟我聊了很久,大部分关于死亡的道理都是那一次他们讲给我的。但是我还是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大学的同学。没办法,我那时候也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
常靖颐静了几息,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安以诚。”
搂在他背后的手臂紧了几分。
安以诚俯身,轻柔地吻上常靖颐的嘴唇。
与人物形象不太相符,常靖颐的闹钟铃声是一首节奏舒缓的英文歌前奏,吉他拨弦声都显得温柔。然而再舒缓的乐曲,在大清早嗡嗡振动着响起来都无法使人感到轻松。
常靖颐在沙发下终于摸到了自己的手环,手忙脚乱地捞起来关了闹钟,有些紧张地回过头。
但是已经晚了,被吵醒的安以诚半睁着一只眼,满脸起床气的烦躁。他撑着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环,难以置信地又转向常靖颐:“六点半?”
常靖颐举起手投降:“事发突然,忘记关闹钟了。”
“所以你平时都这麽早起床的吗?”安以诚困倦地按着眼睛,“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你是什麽超人吗……不对,某种意义上讲可能真的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