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很难判断一个人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贾滟听着陆清洛的话,心里有些麻木。
她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纯粹地看待林如海,也没办法跟陆清洛多说些什么。
她沉默了半晌,然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榻上,案桌上摆着小火炉和茶叶,她默默地拨弄开炭火,烧了一壶开水来煮茶。
那是来自南方的乌龙茶,用桂花烘培,用去年收集的雨水煮开,一室茶香。
贾滟倒了两杯茶,看着还坐在左侧椅子上的陆清洛,问道:“来吃茶吗?”
陆清洛:“……”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难过成这样,感觉天都快塌了,怎么会有心情吃茶?
可是贾滟仍旧坐在榻上,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看她。
陆清洛是个温柔厚道的年轻女子,从来不忍心给别人难堪,更何况她心里虽然嫉妒贾滟能离林如海那么近,却也知道这些事情,并不能怪到贾滟的头上。
心里并不是那么想吃茶,但陆清洛还是走了过去,在贾滟对面的位置坐下。
贾滟将其中一杯清茶推过去给她。
陆清洛双手端起茶盅,轻声说道:“多谢太太。”
贾滟见状,不由得笑了笑。其实她的心有点乱,她心里不平静的时候,就喜欢煮茶。
火炉里的炭火声,水壶的水开声,还有摆弄茶具瓷器碰撞的轻响,都能让她感到放松。
“陆姨娘,真的去意已决吗?”
陆清洛垂着睫毛,端着茶盅的手在空气中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点头,“嗯。”
“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哥哥说父母对我十分思念。尤其是母亲,今年夏天去绣坊时,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入冬后,咳嗽不止,大夫说若是能熬过明年春天,倒是有五分可治。我回去服侍母亲度过今冬明春后,再做打算。”
爱情既然不能圆满,至少不应辜负亲情。
陆清洛不为自己的后半生所担忧,林如海对放出去的通房丫鬟尚能大方体贴,考虑周全,她如果要离开,给她的东西肯定不会比通房丫鬟少。
再说,她到林府后收到的衣物饰并不少,而且都是上等品,加上她家是做生意的,只要善于经营,根本不愁下半辈子活不下去。
陆清洛觉得痛苦,是因为她无法得到林如海的感情。
贾滟想了想,问:“你母亲是绣坊的老师吗?”
“我父兄如今在苏州做刺绣品的生意,我母亲的绣品是从来不卖的,但她会教旁人怎么刺绣。有时父亲和哥哥想做些不一样的花样,便要母亲出主意,告诉绣坊的人怎么配色。”
“你的针线活做得很好,至少我还没见过比你的针线活做得更好的人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像你母亲那样去绣坊指点别人,又或者,你想收徒吗?”
陆清洛愣住,狐疑地看向贾滟。
在这个世界,姑娘家的绣品是不能外传的。陆清洛虽然是商贾出身,她母亲的针线也是一绝,但她们的绣品从未流落在外,即使在家道中落的时候,她的父兄都不曾拿她和母亲的绣品到外面去换取钱财。
“若是哥哥和父亲希望我去绣坊指点一下旁人,倒是可以的。”
陆清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苏绣上天赋,叹息了一声,像是自嘲似的说道:“只有太太觉得我的针线活很好。其实只是因为太太是从京城来的,京城流行的针线刺绣跟江南这边不太一样,太太见惯了京城那些重色彩的花样,见了苏绣这样宛若写意图似的针线活觉得新奇罢了。”
贾滟闻言,顿觉莞尔,于是又问:“如果父兄做主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你要出嫁吗?”
陆清洛没说话。
其实她心里有答案的。
她第一次爱上的,是像林如海这样芝兰玉树的男人,风流俊逸,又一身清贵。
从此以后,不管遇上什么样的人,大概都是比不上林如海的。
陆清洛安安静静地喝着茶,半晌之后,才说道:“太太,世事难料,您从前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人算不如天算,有时想得太多,也是负担。夫人生前为老爷百般考虑,大概也没想到没了她之后,她为老爷安排的人全被老爷放出去。”
既然如此,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她觉得自己很难再像爱慕林如海这样,爱慕另一个男人。
贾滟听了陆清洛的话,不由得笑了,“是这个理。老爷原籍在苏州,在苏州祖宅仍有仆人看守,也有一些堂兄弟在苏州,你若是有困难,到苏州祖宅求助,老爷不会袖手旁观道。”
陆清洛难掩伤心之色,却表现得决绝,“若我一旦离开老爷,就再也不想跟姑苏林氏有什么关系了。”
贾滟有些意外,随即就觉得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任谁在年少时爱上一个人,就是这么轰轰烈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陆清洛是这么一个温柔聪明的人,一时想不明白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以后也是会想明白的。
贾滟没再多说其他的,只是神色真诚地说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陆清洛:“太太,你能跟老爷说我要走了吗?”
贾滟:???
贾滟:“你都要走了,也不亲自跟老爷说吗?”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把自己打扮得要多漂亮又多漂亮,自信满满地跟林如海说老爷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然后就既美丽又潇洒地扬长而去,只留下林如海怅然若失地看着她的背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