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娘子是皇后娘娘的胞妹!还不是和陛下一家?若不陛下和皇后屡屡为新建国立学堂剪彩站台,那些富户、商行怎会这般踊跃捐资助学?”
中年反驳道,却将道理说的极为通透。
父子二人说话间,已走到了姜二头夫妻身边,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的中年只道:“借过,借过”
姜二头已注意到这对父子半天了,直到对方和自己侧身而过时,才笑嘻嘻道:“周大哥,三年不见,竟不认得小弟了?”
名作周锃的中年闻声觉着耳熟,抬眼一看,当即便认出了对方姜二头原名叫甚也没人记得,却因脖颈处生了一个拳头大的肉瘤,被人戏称‘两个脑袋’,日积月累下,二头便成了他的名字。
“姜二头!”
周锃一惊,下意识将自己最得意的幼子护在了身后。
这货,以前不是个好鸟,大虽无胆作奸犯科做大案,但偷鸡摸狗、耍赖勒索的事也没少干,当年和左近十余人结义,号称十二金刚,很是让人头疼,良善人家见了他们无不绕道而行。
可周锃那国立学堂读书的三儿子,却淡定打量姜二头一眼,低声对父亲道:“爹爹怕他作甚?现如今又不是前朝了,他还敢当街欺辱我们不成?他敢动咱们一指,儿便去报官,保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是低语,但周三郎那声量也足够姜二头听见,后者不由一脸尴尬。
但混过街面的泼皮,大多脑子灵光,只见他赶紧转头对自家女人道:“这便是我常与你说起的周大哥,当年我落魄时,时常接济我,快快见礼”
那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赶紧向周锃一礼,叽里呱啦说了一串什么,周锃只记住了‘思密达’。
可周锃顾不得打听这女人,却一脸惊奇的看向了姜二头这家伙长相不能说样貌平平吧,至少也算獐头鼠目,且脖上生瘤,又是一个破落户,莫说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早年便是半掩门的暗娼,接待姜二头也要加收三成‘恶心钱’。
这样的人,竟也能娶上妻?且还是个年轻、有一两分姿色的女子。
当真怪哉!
许是在周锃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早就憋着一股想让邻居们刮目相看的姜二头转头吩咐道:“去巷外马车上将我带给邻里们的礼物拿来。”
那女子十分听话,将儿子递给姜二头,走到了巷子口,不多时,便背着大包小包重新走进了巷子。
周锃一再惊奇,当年这姜二头不去别人家打秋风便好了,如今竟给邻里带了礼品?
见那女子扛着重物,步履蹒跚,周锃好心道:“二头,不去帮你家娘子拿一下?”
“嗐,她不是我家大娘子,是妾室。”
说这话时,姜二头明显有几分得意。
当今,纳妾、甚至养外室都算不得稀奇,但那是富户的特权啊!但这猪皮巷,地处东京城西南,紧挨以前最为脏乱的匠户营,住的都是穷了几辈子的百姓,这条巷子里有一家算一家,往上查三代,也找不到一户人家有过纳妾的经历。
见周锃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姜二头才笑呵呵解释道:“买来的高丽女人,不是兄弟我不给她做正室全因辽东制置衙门有律令,辽东迁户,非汉家女儿不能做正妻。还好,我儿能入汉籍!”
姜二头痴笑看向怀中伸着小手的儿子。那模样,比之早年,确实有了不小的变化。
周锃此时才留意了这一家三口的衣裳,那大袄皆由淮北细布所做,姜二头那高丽婆娘衣领处露出的里衣领子,竟是丝布。看来,姜二头虽对这女子颐指气使,对她倒也舍得。
“看来,二头是达了啊,哈哈哈。”
虽以前对姜二头印象不好,但今日人家毕竟携礼返乡,身为邻居,周锃举了举手中酒葫芦,邀请道:“走吧,去我家,吃两杯。”
“嘿!好说,周大哥请”
一行人谈笑着走回周家宅子,因周家三郎得了奖学金一事,左近邻居此时都聚在周家道贺。
在他们眼中,周三郎那奖学金,大概类似于前朝时士子考中举人猪皮巷几十年了也没出过几个正经读书人,自然值得贺一贺。
姜二头意外出现,众邻里度过了最初惊愕后,院内气氛更加热烈。
大伙近几年虽然日子好多了,但物资紧缺依旧是当下大多数底层百姓的现状,恰逢年节临近,姜二头带来了风干松鸡、风干鱼、风干鹿肉、木耳干菇等等对东京百姓来说十分稀罕的吃物。
十日后的除夕夜,大家的团圆饭又能丰盛上不少。
特别是那鹿肉,据说是古时皇帝才能吃到的美食。
这一下,大伙便是早年对姜二头有成见,此刻也热情起来。
周家三郎在学堂里数次听先生讲起过朝廷开辽东、西北的计划,是以对辽东很是感兴趣,便细问起当地情形。
三十年来人见人嫌、从未经历过被众人当做明星一般围在中间的姜二头,呵呵一笑道:“以我家为例,在咸平府西四十里有一百四十亩水田、一百九十亩旱田,都是顶好的黑土地。”
“天爷!水旱田加一起得有二百多亩了吧?那你不成地主老爷了?”
一人惊呼一声,不过这人明显不懂算学,坐在旁边的周三郎纠正道:“是三百三十亩。”
如今的周三郎是猪皮巷的文曲星,他报出来的数字自然无人怀疑,大伙震惊不已。
却也有人不信,怀疑道:“二头,如今你家中只有夫妻和一幼子,三百三十亩地,累死你也种不完吧?”
“靠我自是不成。前朝宣庆六年春,我刚去辽东时,制置衙门给我分了十四名高丽奴,买奴钱,转年拿收成来抵。耕作的事他们来做,我四处看看便行了。”
这简直是神仙日子啊,三百多亩地,还有旁人帮你耕作“那你平日都做些甚?”
至今还未找到差事的周家二郎越听越感兴趣,直接挤到了姜二头身旁。
“我啊,春夏去河里打鱼去山上采菇挖参、秋冬和同村迁户结伴去山上打狍子、松鸡。农闲时,还要结伴去当地官衙报到,参加民壮军训”
“还要去衙门报到?”
“那是自然!我能有今日,全是朝廷给的,莫说是军训,便是让老子扛刀和高丽人干仗,老子也不皱一下眉头!”
以前,大家记忆中猥琐、吊儿郎当的姜二头说起这段话时,竟有几分凛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