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五月夜,一弦月似勾玉,彻照上唐国临近边塞的东阳城。
时入戌时头,城内迷离灯火如昼。
宋卿月直愣着双目急行于长街,怀中抱着的布卷内藏着一柄尖利的杀猪刀——她赶着去城郊的破庙杀人!
半个时辰后,长街尽,破庙现。
颓垣破窗,庙内燃一丁油灯如豆,灯光如烟似雾,从破庙外葱郁参差的蒿草丛间溢出。
借着微弱的灯火,她轻手轻脚靠近。
蓦地,油灯灭了,破庙黑黝黝的门,便若进入黄泉地府的洞,深不见底……
她颤抖着手抽出了刀,弃布卷于地,横刀在身前,抖着嗓子高声:“喂,叫花子,我想通了,我来找你了!”
破庙中死寂无声。她深吸一口气,抖着腿跨入破庙的门,口中轻唤:“叫花子?叫花子?”
蹑手蹑脚走近城隍爷神案,借着破窗落入的淡淡月光……屋内哪里有人?
她心底一凉,真被人耍了?
忽地,香案下掀起一股疾风,一道黑影自香案下暴起,眨眼就将她从正面扑倒。
未待她醒神,后脑勺重重磕于地面,痛她得眼冒金星;随之,一双粗砺大手死死钳紧她握刀的手。
原这乞丐就在屋内,若一只潜伏于暗中的凶兽,一直静待她这只猎物落网。
她死死抓紧刀柄不放,可这乞丐力大无穷,将她背在身后的手一拧,胳膊上剧痛传来,她痛呼一声撒了手。
他硕高的躯身重若千钧,压制得她动弹不能。与之相比,她像只弱小的鸡仔,唯有在他身下干着急扑腾“翅膀”。
他俯头过来,炽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醇厚的声音近近于耳际响起。
“小娘子,你便是这么谢我?”
宋卿月双手被他钳得死死,数挣不脱也死咬嘴唇不吭声,怒瞪眼前黑暗中难辩五官的脸。
终于,悲痛与失望浓浓侵袭下,她“哇”地哭出了声。
于他身下死鱼般板动着身子,她怒骂:“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臭要饭的!”
那人扬手将刀往窗外一抛,这才从她身上撑起身子,吹亮火折子,腐着腿,复将香案上脏污的油灯点亮。
宋卿月这才坐起身,抱着膝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人背靠香案艰难坐下,静看哭得肩头抖动的宋卿月,如漆的星眸里,闪跳着油灯倒映的火苗。
久久后,他才淡声:“我是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人,就凭你一个纤弱妇人,还想杀了我不成?”
宋卿月抬起泪眸,恨恨盯着这臭要饭的,怒问:“又不是不给你酬金,凭何不还我钱袋?你知道不知道,那钱袋就是我的命!”
昨日,她到西郊那处算命摊子算命,不慎丢了钱袋,被眼前这个乞丐捡到。
这乞丐于算命摊后等了她一夜,今晨她急急寻去,他却对她予取予求……
若她想取回钱袋,乞丐不但要她为他治疗腿伤,还要她带他一同前往上京城。
可她三日后要就出去上京,哪有时间给他治伤?
再说了,钱袋里装着她变卖娘家田产的三千两银票,是她能去上京安身立命之本,是她另起东山的基石……他不还钱袋,就是要了她的命!
这花子说,若她想通了就来这破庙找他。
她是想通了!这乞丐不欲她痛快,她便给他一个痛快。
晨时见这乞丐,他佝偻着身子坐在算命摊后的柳树下,还将自己流脓灌水的腿伤展示给她看,浑身萎靡不振的模样。
本道他受伤孱弱,杀了这个黑心讹人的花子易如反掌。
哪知其人如此高壮,如此机警,还如此厉害……
那人被她吼得不自在,一拢面上板结的乱,轻声:“钱袋是你的命,你便是我的命!”
“哈?”宋卿月瞪大泪目。
怔了须臾,她大笑出声,“我是你的命?那我这命还真是贱!”
那人眉目俱敛,淡哂:“身为晏主簿之妻,不得夫心却只能求神问卜,可不就是贱么!”
宋卿月气得忘了哭,手于地上四摸,抓到一把麦秸狠狠抛向那人,怒道:
“再贱,我夫君好歹也是东阳城主簿,还生得相貌堂堂。怎么说,我也比你这整日乞食、居无定所的叫花子强!”
那人头轻轻一偏,却依旧被扔了满头麦秸。若无其事轻拈下挡脸的秸杆,他奚落:“既你夫君这般好,为何你还要离开他去上京?是想做逃家奔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