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斜的宫殿献恭赴鸿门宴的时候进来过,当时只是以一个和谈客的身份,如今却是攻占者。先前的他只来过宴客的殿,却没有机会对整座宫殿一探究竟,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是这里的主人了。
穿过一个游鱼的池子便是后院了,一池之隔后,外头吵吵嚷嚷的欢庆声便开始轻了,献恭不禁惊叹这院子的隔音。
外头的声音正是燕军正在城中举行庆功宴。
几十万燕军,死了不少,但毕竟打了胜仗,在一个被攻下的城里举行庆功宴,自然是甚么花头都出来了。
在献恭来交趾之前就有燕兵来这里掘地三尺了,不光在密室里现了伊斜,还有他私藏的金银和三千坛美酒。金银在大家搜刮一阵后便像模像样地上缴国库,但那酒便没那么好运气了。那都是青稞和大米酿的酒,香甜润口,献恭在众人的簇拥下喝了一口,确是好酒。九州多地用兵,燕国地北缺粮,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挥霍,更不能私自酿酒,这三千坛大米酒就成了远水来解燕军的近渴。献恭缘想着要不要留一些给林修能大婚,但等献恭下旨的时候,已经不剩几个坛子了。
“皇上。”修能出现在了献恭面前,他作揖颔道,“您找臣有甚么事么?”
“有些事想让你学学。”献恭将手里的秕谷一把撒入眼前的鱼池,拍手道。他闻见了修能身上的酒味,微微皱了眉头,道,“随朕来吧。”
“是。”
修能跟着献恭,一步步穿过后花园,献恭指点江山道,“这里头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
修能却道,“是妹妹的。”
“不。”献恭道,“是你的。”
“不建公主府吗?”修能疑惑。
从前献恭做燕王的时候,每打下一座城,都会用前任单于或城主的府邸作自己的燕王府,自己登基后燕王府便以书颜的名义更名成了公主府。
“建。”献恭道,“但公主毕竟已经嫁人,她带不走的。这些东西,以后都是燕王的。”
修能低下头,他明白了献恭的意思,这里先建公主府,等时机到了,便易名成燕王府。献恭既是在拿这些好处来诱惑自己,又是在再一次提醒他:他的道路。
“明白了吗?”献恭道,“朕此刻找你来也是同样的缘因,这些书上没有,跟着朕学!”
“是。”修能颔咬牙,跟在献恭的身后小步趋走着,最后到了关押伊斜的密室。
密室里青砖铺地,冷风刺骨,何摘星点了一支火把,走在最前。
“李献恭!”
忽而密室深处传来一声愤怒的叫喊。
何摘星陡然一惊,只觉得有些地动山摇,他偷偷瞥眼向献恭。
献恭却不动声色道,“无妨。”
“他直呼皇上名讳。”摘星低语道。
“不必同死到临头的人计较。”献恭道。
近了。
一个老人披头散地坐在密室一角,手被拷着,神色阴鹜。
他见献恭来了,立刻起身道,“李献恭!你已与我议和!怎么出尔反尔又来打我?!还囚禁我?!”伊斜哗啦啦地挥着手中的锁链,瞠目怒道。
“我本就没打算议和。”献恭神色不变,安静道,“不过是反间你杀黄仗的其中一步。”
“黄仗?”伊斜不屑道,“他与那个公主有私情,想暗中投靠你!他也不看看是谁收留了他?!没有我,他早就死在流匪的手上了!”
献恭轻笑一声,觉得书颜的戏做得还是不错的,她真的让伊斜相信了,而且还是死到临头的相信。
献恭道,“当年黄仗燕然哗变,害死先代燕王妃,更是差点要了燕国公主的命,这样的仇我怎能不报?他已成了你的左膀右臂,又有守城之能,无论杀他还是攻交趾,都太难了。但一句戏言让我想到了法子。”
献恭在摘星擦干净的椅子上坐下,继续道,“李牧重生。李牧是怎么死的,我便让那个黄仗也怎么死。想来你们匈人也只对九州之史一知半解…不怪你们。黄仗同书颜有仇,我便让书颜假意与黄仗欢好。黄仗本就是背弃过旧主的人,我再送上一份加了玺印的圣旨,就更坐实了二人的私情和黄仗的反复。我想,单于大人也是在见了那份圣旨后才动得杀心吧?”
“那份圣旨和那个簪子,是他收下的,还是你们栽赃的?”伊斜问道。他脸上阴云密布,又似有暗暗懊悔之意,他回想起来,那份空白的圣旨和簪子是雅悦在黄仗的房梁上找到的。雅悦同黄仗有间隙他知道,但是雅悦会因此和眼前的李献恭串通吗?
“他收下的。”献恭冷笑道,“黄仗反复难养,他不一定看上了书颜,但那份圣旨,他一定会想要。他想两边下注,那我就让他两边都站不住。单于大人也别伤心,黄仗确确实实收下了圣旨,他确有二心,您没杀错人。而且,你身边的人没几个,是忠心的。”
“你又做了甚么?”
“邀买人心。”献恭笑道,“我花了大价钱买了您手下得信于您的人,让他们知道同大周和谈的好处。”
伊斜听罢长笑道,“怪不得!怪不得他们怎么突然转了话头一定要和谈,缘来!缘来是收了你的银子!花了你不少钱吧?”
“是呢。”献恭道,“确实不少。但是交趾城破,银子便又回来了。昔年晋献公灭虢国要借虞道,便是用了白壁良马换的,虢虞一灭,白壁良马便又回到了晋国。”
“你是怎么同他们有往来的?”伊斜问道,“他们都在交趾,你一直都在中庭,你是怎么收买他们的?!”
“大宛王。”献恭道,“大宛王在进入交趾前就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不可能?!”伊斜惊道,“他怎么可能是你们的人呢?!大宛是同匈人世代联姻的!”
“从今以后大宛只与大周联姻。”献恭道,“大宛王的女儿千凛然,是我的妃子。”
“她,她!”
“她是假的。”献恭道,“大宛王献给您的那个,是假的。”献恭冷笑,继而道,“他在您宫中那么多天,您就一点儿也没现他的不安和惊慌?宛王生性胆小,您确实吓着他了。”
伊斜此刻已是震惊,他真的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天子还未弱冠,竟已深谙权谋。他早已编织好了一张大网,而自己轻敌,居然毫无防备地进去了,而且最后一败涂地。他大意了,当年在淇山就该一了百了地解决掉这个落难天子,但是现在…来不及了…大周的时代来临了,大周会在这个少年的带领下重复当年的盛世的,而自己,只是他的垫脚石。
“如何?”献恭笑道,“单于大人,我是否让您,死得甘心些了?”
伊斜神情失落,忽而又大笑起来,道,“打了一辈子猎,最后竟让兔子蹬了腿,但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是李献恭,你就那么确定你坐得稳交趾的天下吗?”
“何止交趾的天下?”献恭不嗤道,“朕还要古长城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