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来。抬起头,我对对画像。你叫个什么名,犯了什么法?”
“我姓傅,两字弘之;原是北府弓车营领兵队主,只因得罪营里参军……”
一言未毕,营头一记蹬踢,大脚把汉子踹翻于地。那汉也不敢还手,一任乱鞭噼啪打在虎躯:
“妈的,你这狂奴,什么他妈弓车营的公猪母猪,跟我摆什么派头!点你名,不知道下跪?还一口一口队主错主的叫唤!跟你明讲,我这里没有什么军主队主,只有刑奴!若说主子,我便是主子,知道吗!牢营有牢营的道道,把你一对招子放亮些——等看清楚事情了,随时再来找我,懂么?”
傅弘之蜷缩着身子,倒地不起,只道:
“懂,懂。”
当夜安排了牢房,营头又来巡视。走近了囚间,傅弘之已经提前跪好:
“奴子有话和营头说,可否借一步?”
囚间里又潮又臭,那营头屏着鼻子,叫人打开牢门,提了弘之出来。
营头的居室却是敞亮整洁,案上摆着酒壶酒盏,又码好了几盘新切的熟肉。
傅弘之顶着铁枷,费力弯腰伸手,勉强为营头斟满酒盏,洒落一桌酒水。
再跪下,弘之低声道:
“奴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给营头添了许多麻烦。我怀中有十两银子,是离军时友人相赠,今日想当做孝敬营头的一点心意。只是双手束缚在铁枷上,劳烦营头亲自去取……”
那营头咂了一口酒水,拿钥匙开了弘之的枷锁,抬头示意他起身:
“这是打点我一个人的?”
弘之去了枷锁,不急着松快松快腕子,僵着手,先把银子从怀里掏出:
“都是孝敬营头的。我傅弘之今后到与不到的,都指着营头多加提点——我怀里另外还有五两银子,麻烦营头转交给牢城营主。奴子卑贱,不敢去当面拜会营主,生怕有个冒昧。”
“使得,使得。”
营头捏捏人中,扔来个蒲团,让傅弘之赶快坐了:
“这几天新纳了一房小妾,我家中那雌虎每夜缠着我吵闹,人哄马喊的,心里实在不痛快。带着火气点的卯,白天那点事,你也甭往心里走……”
“这是哪里话!”
见营头酒盏空了,傅弘之慌忙起身;老伤未愈,踉跄着给他满上酒盏:
“奴子我虚长了二十五六个春秋,一点人事不懂。家里大人走的早,到了这儿,全凭营头教我。奴子当着个丘八,从小学弓学马,虽是武艺能耐不高,毕竟皮糟肉厚,扛得了揍。奴子得感谢营头,请您满饮此杯……”
“好,好!不愧是刀山箭雨里滚出来的,拳脚小功夫,容人大丈夫!我也别独饮了,估摸着你多日沾不到酒,来来来,我们同浮大白!”
营头从几案下面掏出一个缺口的破碗,为傅弘之半倒了一碗酒:
“你也不必丧气。”
“前朝的大将,卫青你可晓得?卫青没迹时,尚且做过马奴。再往前,汉初的英布也是囚徒,脸上披着两行金印,人见人厌。后来怎么样?他妈的灭秦破楚,封王拜将!”
“这人活一辈子,几万天的光景,刮风下雨占几天,生气闷心占几天,三灾六病还得占几天;算一算,一辈子里,舒服光景又有几日?你只要安时守份,还能有吐气扬眉之日。急不得,急不得……”
傅弘之把破碗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将万千懊恼,化作一声垂头叹息。弘之道:
“我这里有两封书信,一封是北府军正、徐羡之徐使君写给您的;另一封是前将军之子、淮南太守刘敬宣手书,想求您转交牢城营主。”
“他妈的!”
狐疑地接过书信,才看过了信封,营头把弘之所用的残破酒碗一把掼碎于地。
营头抿嘴大怒道:
“傅弘之!你为何不先把书信拿出来,这让我怎么做人?倒是早说啊!兄弟,好兄弟,实不知你是自己人……放宽心,一切包给哥哥身上,从此咱们在这牢营里横着走,谁也不用惯着——
嗨,哥哥我糊涂,还窝在这脏营里干他娘什么?
你收拾收拾包袱,明天一早,我送你到京口城外的西津渡口去:
那边有片草场,你就在渡口看守看守草料;渡口清静的很,每年只有秋天草黄时,北府才下来人交接马刍——
草料这东西,你说多少斤两就是多少斤两。那没数的马刍,平日贱卖给过路的农夫樵子,也没人能管了你。
西津守着江,风景比这边好得多,隔三差五,哥哥我一定常过去找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