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浮名掏出钱正要支付,却被扫荡归来的越清辉拦下。
“我的好师兄,就算你不缺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越清辉无奈地将谢浮名拉到自己身后,他扫了眼那堆书册,看向那狐狸店主:“店家莫非是欺生?离愁斋主的《七味饮食赏》与绣绣水仙的《秘情史》在刊印上一向是走闲话书局的路子,市价皆在十五微瑕上下。闲话书局虽然价格贵点,但一直都没出过什么精装版吧?”
“哦?看来这位师弟也是同道中人。《七味饮食赏》和《秘情史》当然没有精装版。但师弟可看清楚了你的好师兄买的是什么?”狐狸店主拿着一支烟杆,漫不经心地敲了敲书页,语带调侃。
越清辉其实脾气不错,也没对这素昧平生的家伙嘴里一口一个师弟动气,他低头翻开禁制没破所以只能看前三页的《七味饮食赏》——修士多的是过目不忘之辈,出版的书局往往会对书册设下禁制。
然后他沉默了。
离愁斋主这个笔名背后,是换了人还是寻了代笔?
他明明记得六年前给八师妹带的《芳林小食》写的还是一对少年爱侣边游览山水边寻觅美食边谈情说爱的内容。至于《七味饮食赏》也是这种类型,文笔细腻婉约,情节诙谐有趣,偶有惆怅清词,但基调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但如今怎么……也开始学那些人编写剑宗与仙宗的情爱故事。甚至用词大胆直白,情节香艳旖旎,搭配上离愁斋主的细腻文笔,可谓是处处春情,潋滟绡帐,鸳鸯意深,让人脸红。
而且这仅仅三页的内容,哪怕是除去署名意味不明的插画,余下的内容也足以让越清辉猜出了书中人物的原型是何人。
主人公两位,一个化名朱雀仙,生来有仙剑伴身;一个名为机石客,身有仙骨,善识人心。
朱雀仙的身份不言而喻。而机石客也不难猜,毕竟“沉鳞可动之以声音,机石可感之以精诚*”,《抱朴子》罢了,这道脉宗门弟子需要倒背如流的经典。
越清辉将目光自那纠缠在一起的名字上移开,深深呼出一口气:“如果是此等内容,确实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要冷静,只是虚构文辞,不值一哂。什么没看过,一本秘情史而已,不算什么。他在心里劝慰自己。
五境画道世间寥寥无几,能写双星故事的人,大概率也是五境修士。而在同仁文画坊里,“罗绮文”的身价也确实远远高于“素白文”。
“但千金易得,灵珠价贵。哪怕这是珍藏版,至多价值一百微瑕。”常年处于囊中羞涩状态的越清辉比谢浮名更清楚市价。
店主笑道:“道友果真是行家,下次可不要让师兄再一个人出来买书了,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好说话。既然如此,一百二如何。这天澜城内城的租赁价格可不低,道友也该让我赚点。”
倒是承认了是故意欺生。
谢浮名本该生气,但他看店主轻快的声音,微妙地对这个陌生人有很强的包容感。
越清辉才不听花言巧语,但他同样对这个店主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这让他的语气缓和不少:“但我们是受春风孤心客所托前来投稿,若是‘罗绮文’,我们应当只需支付半价。一百二再折半,六十微瑕灵珠,店主可同意?”
他没有和谢浮名提起春风孤心客的事情,是因为他没想到师兄一出手就是罗绮文。
不过幸好师兄大概没看过内容,否则大概会直接转身就走。毕竟师兄幼时随小师叔祖修行过一段时日,对祖师最崇敬不过。越清辉乐观地想道,
店主闻言,语气里是实打实的惊讶:“当真?据闻春风孤心客已经有三十年不曾有作品现世,她竟然让你们两人来投稿?”
他来这个位置,自然也了解了不少文画坊中的大人物。这位春风孤心客便是其中之一。据悉,此前她派来投稿的人皆是些女性道友,从未有男子。
谢浮名也诧异地看向越清辉,只是他戴着兜帽,倒是没让人察觉他的意外。
他的意外来自于春风孤心客这个名字。
春风孤心客是画界有名的修士,即便是谢浮名都有耳闻。但素闻她从来只绘山水人间,不作人物像。这同仁文画坊中,应当不收山水画吧?
何况清辉是从何处认识的春风孤心客,又是这般密切信任的关系?修真界至今还没有人知道这神秘画修的真实身份。
周围听闻春风孤心客名号的人也惊讶地向这边投来探究目光。不过坊中人皆知道身份保密的重要性,倒没有人冒昧来追问,只是静待其变。
越清辉很淡定,直接拿出一幅画卷,手一抖画开半展:“春风孤心客新作《无情剑心有情月》,上有印鉴可证。”
只见水中月朦胧似有泪,海棠花承露娇艳,靡靡绯绯。黑白袖袍流泻美人榻上,皓白纤指上勾着一枚剑穗,将坠未坠,引人想入非非。
懂行的人看笔触便知确实是春风孤心客的手笔,何况有印鉴为证,这是真品。
在场之人皆看见了这半幅画,谢浮名当然也看清了。他起初没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什么,看向越清辉的眼神里有几分难以置信。
他是彻底明白为什么越清辉要花那么多功夫专门避开师叔自己来找这文画坊的位置。原来不是怕被师父知道后责骂不务正业。
而是因为心虚。
谢浮名开始怀疑是不是修盟的人把师弟带坏了。
狐狸店主看着两人的目光生了微妙地转变,尤其是落在谢浮名身上,从戏谑变成了一种古怪的,谢浮名难以辨认的含义。
春风孤心客从来只投稿给文画坊主,从来不与散客交易,狐狸店主语带遗憾:“不愧是春风孤心客的作品。”
“不过,”狐狸店主话锋一转,“若是一百二再减半,我可是要亏得血本无归了。最低价八十,这可真是成本价。这位小道友也知道行情,这坊间有几人敢卖这几本书的呢?鄙人可是冒着得罪剑宗与仙宗的危险才答应来卖这些书的。小本生意,道友手下留情啊。”
越清辉嘴角抽了抽,原来他也知道卖这些书会得罪剑宗和仙宗啊。
这店主实在是很胆大,还特别凑巧,居然用这些书坑到了琨瑶弟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