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凡脱俗者意识到此天谴作用于灵族的媒介,正是天道所钟之人族。彼时灵族与人族为至亲至密的骨肉之交。当天谴降临,与人族关系越亲密的灵族,其天赋能力越容易出错,乃至反噬己身,落至灰飞烟灭的结局;尚未化灵者沾染人族气息,极易回归蒙昧之态,再无化灵机会。直到灵族与人族彻底断绝往来,遁世远避,方得休养生息之刻。”
“后来灵族与人族重归于好,此事尘封不提。”
朝灵渊确实没有听说过这幢秘史。
朝灵渊道:“你的意思是,照北极比你更亲近人族,所以天赋能力不如你?这种猜测是有几分道理,毕竟照北极亲友师朋至交极多,而你再生以来,便没有主动交过什么朋友。但彼时人族为天道所钟,如今人族却是天道所厌。你认为这个传说适用于当下吗?”
照羽道:“我只是在想,灵族为何在经历过禁灵后仍愿意亲近人族。”
照羽又道:“想必我还是照北极的时候已经得到答案,只不过现在要重新去寻找。”
朝灵渊一怔,凝视着照羽那张神情依旧平淡的脸,蓦然生出复杂情绪。
“有人来了。”照羽道。
来的是个有一面之缘的人。
语应寒。
“见过先生,见过前辈。”白衣白白眸,通体雪白不似人的语应寒语气恭敬,眉宇间是不散愁思。
照羽有点意外。
不是意外语应寒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而是意外语应寒对朝灵渊的态度。他记性不大好,但遇到的顺天道修士一共也只有这几个,自然还记得语应寒当日所言。
朝灵渊不动声色地抚平心潮,一眼看出他的疑问,道:“这是我特地找来的知游客,接下来这段时间,他会跟在我们身边。”
“何时?”照羽问道。
照羽的情绪其实也很好琢磨,朝灵渊想,一遇到不喜欢的人事物就会变得格外言简意赅。
“燕子衿在你面前救了他一命,而后为保护小远身受重伤。燕子衿和你的恩怨算是相抵,但他还欠燕子衿一命,所以为了救燕子衿,他愿意暂时放下道统之见。”
照羽想到那日文画坊门口出现的刀修,以及小远在告别时所言,没有再问什么,算是默许语应寒留下。
语应寒复杂地看了朝灵渊一眼,朝灵渊的话里略过了很多东西。比如说他为何能提早来到此地,比如说他如何知道要找上朝灵渊才能救燕子衿,比如说那道引他前往鬼山却去迟一步被挡在天地反覆阴神鬼哭的阵法外的讯息,再比如说花月道人对朝灵渊讳莫如深的态度,还比如……
朝灵渊的话打断了他的心思。
“边走边聊吧,你先说说道缘城的情况。”
语应寒点点头,走在前方引路。
道缘城依托大妖含和的躯体而建,注定它内部通道复杂纵横。加上大妖气息的干扰,修士灵识和灵觉也受到压制,外来人初至此地很难自己找到正确的路途。
“道缘城如今由一位城主与三大花商掌握。这位城主是一位佛脉居士,曾在兰台书院进修,由玄清剑派指派而来,主要是负责管理劫尽般若阵。城主性情平和,一心只好青灯古佛,无意繁琐之事,所以并不参与道缘城的管理。此地真正掌权者乃是三大花商,聂、代、梨。聂家与代家皆属临花江势力,也就是最初建立道缘城的几位木系修士所建立的花会同盟。至于梨家,此乃后起之秀,其前任家主乃是当年道缘血案的幸存者,一向以玄清剑派外门弟子自居。”
朝灵渊道:“哦?道缘血案后,剑宗曾派人管理道缘城百年。想必这梨家的兴起与剑宗有关?”
语应寒点头称是。
“梨家前任家主梨春浅曾得剑宗无求剑主梦浮生布施之恩,指点之情。剑宗入驻道缘城时,原来的六大世家五大商行彻底洗牌。剩下的聂、代两家虽然没有像临花江中其他几家一样被直接抹消,但也是元气大伤,自然对剑宗怀有怨气。梨春浅便是在此时出头,帮助剑宗弟子重建战后的道缘城。剑宗感念之功劳,赠予不少功法秘籍,又传授剑宗入门心法。所以梨春浅自称是剑宗弟子外门弟子也不算错。”
“梨春浅修行天赋不高,直到死前也只有筑基大圆满。但在道缘城最重要的莳花弄草之道格外见才能。除此之外,他很会生孩子。”说到这里,语应寒面上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鄙夷和厌倦。落在朝灵渊眼中,分外醒目。
“他有六儿六女,个个都是金丹,其中一对龙凤胎如今已经有了元婴修为。梨家现任家主梨忆泽便是这元婴龙凤胎中的弟弟。至此,即便剑宗已经撤离道缘城,临花江重掌道缘,梨家也有了一席之地。”
“八十多年前,梨家二子梨先雪进入兰台书院,成为执教真传,又在几年前与剑宗琨瑶峰主的真传弟子凌淼淼订下婚约。虽然据我了解,前段时间兰台书院和剑宗已经将聘书和定亲礼退还。但梨家地位已经稳固,道缘城中已经是三方鼎立的局势。”
“你的天赋能力确实不差,短短时间就已经得到了这些情报。”朝灵渊夸赞了一句,旋即道,“除了城主以外,这三家都与当年被灭门的易家有关。你认为要找朔几玉簪,该从哪家开始找?”
朔几玉簪,昔日道缘三绝之一。随着道缘易家灭门,灵谷八品泉干涸,朔几玉簪已经绝迹人间。这也是语应寒提前一步来到道缘城最主要的目标。
“回答之前,晚辈有一惑百思不得解,希望得先生指点。”语应寒道。
“你想问什么?”
“劫难将至,有人选择贪一时之生以待来日破劫消灾,救万万人,证得大道;有人选择逞一时之勇,剖心毁道,只救面前寥寥数命,便身死道消,前功尽弃。前者可是真正得道,后者当真只是匹夫之勇?”
朝灵渊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是想问我,还是问他?”
语应寒讷讷,但目光仍旧是遵循心意,投向一旁的照羽。
大半心思都在大妖含和本体上的照羽闻言,并未多思考,只信口道:“证道毁道之别,是由谁定?”
这自然是……是谁定?天道吗,但前辈当日选择已经分明立场,既然不信天道,自然不是天道来定。
若是没有评判标准,那自己的问题还成立吗?
语应寒一时哑然。
朝灵渊微微一笑,道:“所以你要如何选呢?”
这句话是在问朔几玉簪,还是在问择道?
语应寒停下脚步,垂看手腕鲜红一线,道:“梨家已在面前。”
照羽的目光在百花簇拥而成的梨字上一掠而过,然后停留在一众锦衣斑斓修士背后,那位其貌不扬的佛者身上。
佛者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循迹而来,见到他时温和一笑,遥遥道了一声佛号。
看不透境界。
照羽神色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