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暮顿了顿,又道:“夜阑的医术很好,他老是跟在我身边无所事事,实在是有些浪费他的天分,所以我便让他去医馆帮忙了。”
他说罢,自顾自开了酒瓶塞,坐下喝了一口,仰头望月,没有再说话。
沈秋白随他也坐了下来,紧紧挨着他,扭头看了他好几眼。
柳云暮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疑惑的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他一手往后支撑起半边身子,一手拿天仙醉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后,说:“他既然医术高,那不是更应该跟在你身边医治你的寒疾吗?你让他去医馆帮忙,那你的病怎么办?”
柳云暮嘴角扯出一个笑:“我这病都多少年了,也没见怎么着,不过就是冬天难捱点,咳嗽几声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外面有比我更需要夜阑医术的人。”
沈秋白被他气得牙痒痒,心里的小火苗直往上蹿,没好气的说:“柳云暮,你心怎么这么大!啊?你知不知道寒症是能拖死人的?外面的好大夫多得是,少他一个怎么了?你就这么不知道爱惜你自己的身体吗?”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干什么这么生气?”
“我,你管我?反正江夜阑必须治好你的病。”
听到他这番无理的话,柳云暮罕见地噗呲一声笑了,视线从沈秋白身上转移到那轮明亮的圆月上,平淡的说:“他已经尽力了,随缘吧!治不治的好我都无所谓,只是希望在我死之前,能找到杀害我全家的幕后黑手,将他绳之以法,还我父母,还我家上上下下二十多条人命一个公道!”
沈秋白犹豫片刻,艰难的开口道:“除此之外,你难道就没有其他的盼头了吗?人活着,总要有些盼头的,要不然就太苦了。”
柳云暮摇头,我活着就只为两件事,“一是报仇,二就是苏叶。”
他面无表情,语气中带有怅然的意味说道:“等到所有事都结束了,说不定没等到这病把我拖死,我自己就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垂下眼帘,继而扭头看向沈秋白,嘴角勾起一抹笑,“说起来,我好像还差你一句谢谢。沈秋白,谢谢你当年救了我和苏叶!”
他永远也忘不了十五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当时他背着重病的柳苏叶走在雪地里,一眼望去,周围全是白茫茫的雪白,仿佛天地中只剩下他和柳苏叶两个人踽踽独行。
就在他一深一浅地行走在大雪地里,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年少时的沈秋白带领一队人经过那里,无意中现了气息奄奄的他们,并伸出手施以援助,他和柳苏叶这才得以活命。
他说着便举起酒瓶隔空敬了敬沈秋白,仰头喝了一大口,只见他喉头滚动,来不及咽下的酒水顺着嘴角流到了他的衣襟上。
沈秋白暗骂一声,上去劈手把酒拿走了,“你疯了吗?刚才说好只喝一点的!”
“没关系,偶尔多喝几口也没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酒喝的太猛的缘故,沈秋白望向柳云暮,竟觉得他眼尾有些洇红。
良久,沈秋白放下从他手中夺下的酒,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那是一枚纯白色的如意佩,很小巧,也很精致,在月光的照耀下,整体染上一层薄薄的通透的光芒,看上去像是会光一样,漂亮极了。
他用拇指来回摩擦着,最后把这枚玉佩伸到柳云暮面前,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想了很多遍,还是决定把它送给你。”
柳云暮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问:“这是?”
他无声的笑了下,答道:“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一件东西,现在我想把这枚玉佩送给你。”
闻言,柳云暮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只觉接下来沈秋白的话不简单。
“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被陈伯一手带大的,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我爹我娘,后来等我大一点懂事的时候,陈伯才把这枚玉佩交给我,告诉我关于他们的事。”他的视线落到玉佩上,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听陈伯说,这枚玉佩还是我娘强行送给我爹的,还勒令他一直佩戴着不准摘下来。我爹是个武将,一向瞧不上文人的那些个附庸风雅的东西,可我娘还偏偏喜欢送他。而我爹呢,别看他嘴上说着不要,其实每次收到东西都很高兴,一个人能偷偷乐好久。”
“我爹最后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临走前把这枚玉佩摘下来陪着已经怀有身孕的我娘。但那一次我爹食言了,他没有回来……”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随后停顿了一会儿,扭头望向柳云暮的那双眼睛里亮晶晶的,“我娘知道我爹战死的消息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每天都按时吃饭,就是不说话,也不流泪,一坐就是一整天。再后来,我出生了,她给我取名叫‘秋白’,不久后也永远的离开了我。”
“我不知道我爹娘长什么样子,他们的事情都是从陈伯口中得知的。我从小没爹没娘,小时候有不少同龄人嘲笑我,笑我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等到大一点的时候,有的人不敢当着我面说了,反而在背地里偷偷的说。但没关系,只要我知道我爹娘是爱我的就行。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你能接受它吗?”
柳云暮简直懵了,过了很久,他才从口中吐出一个字:“你……”
沈秋白笑笑,一双凤眸诚挚的看着他,像是想通过这双眼睛看清他的心一样,“你一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柳云暮,我喜欢你。我想让你知道在这世上不止有恨,还有爱。”
柳云暮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沈秋白手中的那枚玉佩上。
见他许久不说话,沈秋白笑了一下,开口道:“我还记得你当初刚来到侯府的时候,你那时对谁都很冷漠,几乎没见你开口说话过,我还一度以为你是个哑巴。后来,无意中听到了你对陈伯说的一句话,我当时就在想:哦!原来你不是哑巴啊!说话这不是还挺好听的吗?干什么装作一副不会说话的样子!”
“再后来,即使我如何主动跟你搭话,你还是不理人!你还记得咱俩遭遇的那次绑架吗?本来是绑我的,但没想到还连累上了你,当时那拨人认错了人,他们以为你才是我,就想趁你昏迷的时候解决掉你,我替你挡了一刀,最后当我们都安全回到侯府后,我以为你会改变之前对我冷漠的态度,可你依然没有变。我就很生气,也想不通,咱俩这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怎么还对我这副态度?”
沈秋白想到这里,不禁失笑一声,“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没事找事了,你越是不理我,我越是偏偏想尽办法找你的茬,引起你的注意。直到现在,下意识的观察你,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我知道你很挑食,喜欢吃的蔬菜就那几样,尤其讨厌吃水果,无论是任何水果,还很怕苦,喜欢吃甜食,还有……”
“好了,别再说了。”柳云暮颤抖着声音忍不住打断他。
但沈秋白还是坚持说完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四周静悄悄的,除却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就是树枝上的蝉鸣声和池塘中此起彼伏的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移开视线,看向沈秋白的眼睛,开口道:“沈秋白,你没想清楚。这枚玉佩是侯爷和夫人留给你的,是很珍贵的东西,以后不要轻易拿出来给别人。”
两人的目光相撞,似是在较劲一样,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沈秋白眼里满是深情与爱恋,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在说谎,因为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向柳云暮无声诉说着自己的隐秘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