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不记得具体是多久了,直到高三第一个学期快结束时,田心才回到自己家。
我在妈妈集中营式的训练以及田心课后给我加餐的情况下,成绩总算慢慢回升,渐渐回到中等水平,这样的成绩还不足以满足妈妈的胜负欲,反而让她觉得这一套学习方法是适合我的,是她的教育方式起到了效果,因此为了我能考上国内顶尖的大学,她决定继续延续她的策略,咬定青山不放松。
我在妈妈决定对我进行学习大改造的那天起,就知道足球这个爱好只能暂时深深地埋在心底了,至少要等到两年后考上大学那天才能再拿出来好好的爱一爱了。不知道日常疏于锻炼的我胳膊、腿都变得僵硬了还能踢吗?可能十分钟都坚持不了了吧,唉!尽管有伤心、有遗憾、有不舍,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至少与田心比起来,我这根本不算事儿吧。说起她,我是真的佩服,她的家庭环境、家庭氛围影响了她的心情,却并没有影响她的成绩与学业水平,牢牢地占据在前三名的位置,是一个核心非常稳定非常强的人。
本学期的期末考试,校方领导们突奇想来了个新的考试方案,让我们去学校定点帮扶的中学参加考试。
一来考验我们适应环境的能力,即在不同的地方是否能挥,二来让我们学习如何快适应新环境,三来让我们顺便参观帮扶的学校,知道我们的学习环境是多么优越云云。
总而言之,学校为了磨练我们的心志操碎了心,用尽了办法要让我们对得起这座省内综合排名前三的学校。
好巧不巧,那所中学离田心家不远,路程不到五分钟即可走到。当我正在愁考试地点距离我家太远,气恼那两天早晨得提前一个半小时起床赶往考场,关键中午还要在教室休息而难受的时候,田心来到我面前来邀请我在她家午休,细心的她估计考虑到我们家太远,赶路不方便,午间能不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对于下午的考试是至关重要,也知道我妈非常重视我这次期末考试,这次考试的结果直接影响接下来妈妈对我业余时间的把控,是偶尔放松还是一直抓紧,就看这次了,更知道没有好的成绩,我得继续郁郁寡欢,因此为了我未来一段时间能心生愉悦,为了证明她对我的课间讲解和付出的时间有成效,为了我能取得好成绩,她慎重地出了该邀请。她的邀请对我来说就好比绝渡逢舟、雪中送炭,太及时了,当时我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了。巴不得晚上也住她家就好,免得要起早床,不过,人家没邀请自己也不好提,安排床铺,准备被子这些事都挺麻烦的吧。
林夕,你可别得寸进尺,那么多同学都要去考试,难道大家都住附近啊,一样的要奔波啊。
那天寒风呼呼的吹,天空飘着小雪花,坐在四面透风的教室里,冷得牙齿上下打架,手指冻得下不了笔,一边看着面前的试卷,一边腹诽学校这莫名其妙的搞法,一边埋怨这天公不作美,其实我们这里冬天已三五年未见过雪了,偏偏在考试的第一天便飘起了雪花,这是什么鬼天气什么鬼教室!我的心中不断埋怨着,忍不住四处张望,看其他同学的反应,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怕冷吗,眼睛定格在不远处的田心,只见她正埋头做题,那心无旁骛的样子,仿佛地震都不会影响她,一念及此,我也赶紧收回心神,考试的时候,怎么能胡思乱想,我搓了搓手,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试卷上来。
上午考试结束后,我随着田心来到她家,房子位于一楼,外墙脱落的墙皮在告知访客它已上了年纪的事实,每栋房子之间间距较小,所以,一楼的过道和房间内部都显得昏暗无比,即使大白天,过道和房间的灯要常开着,否则伸手不见五指。
田心把我领进房间的时候,声音里一直含着歉意:“不好意思,房间有些暗,有些小,不要介意。”
“没有,没有,挺好的,你们家挺温暖的。”我探着头带着丝好奇,看着房屋里的陈设与摆件。虽然房间一眼就可以望到头,但房间内的布置简约而大方,每一处摆设没有多余的东西却又恰到好处,且收拾得十分整洁,地板、家具和为数不多的摆设品均一尘不染,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光,可见家中主人是一个讲究而爱干净的人,房间虽小却五脏俱全,房间虽小站在里面却不觉逼仄。比想象中好太多了,房屋外的环境杂乱无章,可房间内却充满了烟火气息,温暖而温馨,是家的感觉。
我主动走到厨房,看着忙碌的阿姨的背影,甜甜地打着招呼:“阿姨好,我是田心的同学林夕,今天打扰您了。”
身材高挑的阿姨回过头来,她身上穿着围裙但掩盖不了她浑身上下散知性的气质,是一个标准的气质型美女,田心的脸型长得很像妈妈,我由衷地赞叹道:“阿姨,你好漂亮!”
阿姨“扑哧”地笑了:“你这小嘴巴,挺甜的,好了,厨房很小,别在这里吸油烟了,快到外面去休息吧。”
“阿姨,要我帮忙吗?”我问道。
阿姨一边摆着手一边走过来把我往厨房外领:“不用,厨房太小了,容不下两个人,我一个人刚刚好,你到客厅里吃点水果。田心,好好招呼你的同学。”
田心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好的。”说完便过来牵我的手,“我们家很小吧,一个空间同时站两个人都显得拥挤,转不开身,来吃点水果吧。”
“不吃了,待会儿就吃饭了,阿姨做的佳肴必须捧场,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卧室吗?”
“好呀,请进吧。”田心将我请进她的卧室,也是一眼就可以看尽全部,只见卧室墙角边摆放了一张简单的小木床,床边是一张简易的木质书桌,一盏灯罩黄的台灯,一个可折叠的简易布衣柜,简陋得不像一个女孩的房间。尽管我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装饰和摆设,可也不像此般简陋,不知为何,我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怜惜一股酸意,虽然物质条件不是人生必须,可想到自己的生活环境,对比之下难怪当初田心的第一反应是自卑。原来我生活在云端,还有什么理由去埋怨这埋怨那。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田心的同学来了吗?”
田心对我说道:“是我爸爸回来了。”
“哦,我去打个招呼。”我连忙走出房门,刚出门口就遇到迎面过来的一位高大的国字脸,五官端正的叔叔,难怪田心会那么漂亮,基因还是很强大的,“叔叔好,我叫林夕,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欢迎欢迎,我们田心的朋友就是叔叔的朋友了,哈哈,欢迎经常来玩啊。”叔叔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拍了拍我的脑袋。然后,就往厨房去了。
我心生好奇,叔叔阿姨很般配啊,不论是容貌还是性格,怎么会如田心说的那样,两人经常争吵呢,到底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争吵啊,感觉他们应该会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个乖巧的学霸女儿,有个帅气的老公,有个温柔而美丽的妻子,不是一个完美的家庭配置吗,除了房子小一点,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呀。
田心看着沉思中的我,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张开嘴正准备说话之时,便听到厨房传来一阵压抑的怒声:“我知道你看见我就烦,我也不想回来,不是田心的同学来了,我过来看看,要不然我也不会回来!”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说什么了?你别莫名其妙好吗?”传来一声刻意压低声音的女声。
紧接着传来冷笑声:“这么多年,你就是如此阴阳怪气,我习惯了,不过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有些气我受不了,也不想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田心的同学还在,我不想和你吵。”依然是压得很低的声音。
“哼,我明白,我没有能力,无法让你过随心所欲的生活,他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我可以放你自由,但是田心必须跟我。”
“今天我不想和你谈论这些问题,这两天田心考试,请你冷静点。”克制到暗哑的声音。
“我走,不碍你老人家的眼!”“嘭”传来一声关门声,厨房又传来轻轻地“呜咽”声音。
不小心听到别人家的秘密,尴尬的我下意识地看向田心,她的表情难以言喻,有意料之中又有意料之外,还含着羞愧、无奈、伤感、沉郁,整张脸饱含复杂情绪,她站着一动不动,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慢慢握紧成拳,似在隐忍,似在控制眼圈里脱眶而出的眼泪,她想在同学面前维持她最后的一点脸面,这样忍着会很难受吧。
我不由得向前迈了一步,轻声在她耳旁低语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们身高差不多,她的下巴抵着我的肩头,无声地落下了泪水,可没两分钟,她就脱离了我的怀抱,看上去脸上的泪痕不甚明显,眼圈些微红,泪水盛在眼眶里,固执地不肯再淌出来,连泪水她都要控制数量,不敢放声哭不敢肆无忌惮地流泪!
十七岁的花季,而她在十七岁时却活得如此隐忍呢,少年人不就该潇洒地放开自我,开心就大笑,不开心就嚎啕大哭,不要在乎旁人的眼光,不要管理情绪,江湖任我行,天下我独大,众人皆苦我独乐吗?望着眼前的她,我的心竟揪着般疼痛,谁能想象得到一个经常笑容满面的人背后竟是这般辛苦,她心不累吗?她比同龄人成熟许多,这就是生活带给她的历练吗?我越想越心痛,伸出手想帮她抹掉脸上挂着的最后一滴泪珠,在我的手快要触到她的脸庞时,她已经快地抹掉了那滴泪,挤出一丝笑容:“我们去吃饭吧,不能让我妈看到我的泪痕。”
我深深地长叹一口气:“嗯。”
相较于她,我是多么悠然自在,从不为家、为父母、为金钱伤感,唯一的愁是需要想方设法瞒着妈妈踢球,唯一的苦是妈妈不允许我看球赛,唯一的累是上课外班,做更多作业,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身旁的朋友,难怪当初和我成为朋友,她要考虑那么久,记起刚认识那段时间,她是真的在刻意避开我,她也想保护自己吧,与我接触愈多,只会让她心理负担愈加沉重。
“田心,林夕,快来吃饭了,赶紧吃饭,抓紧时间午休,下午还有一场考试呢!”田心的妈妈叫唤着我们,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未生过。
田心慌张地问我:“我的眼睛红吗,我的脸上花了吗,看得出来我哭过吗?”
我仔细地帮她确认过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看不出,什么都看不出,看不出哭过,看不出伤心,看不出难过。
“我只是不想因为我的情绪而影响妈妈,她已经很难受了,如果我心情不好,她只会更难受,更加自怨自艾。”田心低声喃喃道。
我就在她身旁,她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心仿佛一直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着,不曾松开,她很懂事,很成熟,她的心智与情商已乎我能够想象的范围里了。
田心的妈妈脸庞上似也有泪痕,但她为我夹菜盛饭时脸上依然挂满了笑容,仿若刚刚那一幕不曾生。田心也非常懂事地配合她妈妈演戏,我作为一个不专业的群众演员,亦全力配合着,因不熟练,表情也许有些不自然,笑容也许有些僵硬,但却实实在在地吃了两大碗饭,出生以来吃过最多的一餐。
饭后,我抚摸着那胀得圆圆的肚皮,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饱嗝,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又慌忙捂住嘴巴,把涌上喉头的第二个“嗝”硬生生地咽下去,她们母女两见我这幅模样,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我也只能傻傻地跟着笑,房子上空飘扬着欢快的笑声,房里的氛围总算活跃了几分,压抑感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