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民间疫情已经平息,穆桑榆那张方子起了神效,各处医馆大夫都奉若珍宝,民间的百姓为她立了长生牌位,还有名士为她写《贤女传》。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阿莫又道,“百姓们还纷纷传言,王母娘娘特特把贵妃娘娘送到陛下身边,陛下却迟迟不肯立贵妃娘娘为后,所以王母娘娘生了气,想将贵妃娘娘带回去,娘娘这才昏迷不醒。”穆桑榆只觉太阳穴猛地一跳,原本被池水浸泡到昏昏然的神智顿时清醒了过来。
民意虽小,但若能妥善处置,便可起载舟之效。
时至今日,此事大约也进了僵局,但她醒来了,破局的时机也就到了。
穆桑榆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抹神采飞扬的笑意。
沐浴之后,她换了一身藕荷色如意云纹对襟绸缎夹袄,腰里系了一条鸭黄色织金妆花盖地棉裙,顿时只觉筋骨轻快,神清气爽。
穆桑榆坐在火盆旁烘烤着头,怀中抱着鎏金手炉,四处不见黎谨修,招人一问,才知晓这么会儿功夫,陛下又被前朝请去了。
她正被热气烘烤的有些昏昏欲睡,忽听人报道,“白贵人来了。”
穆桑榆连忙睁眼一瞧,只见白玉心姗姗走来。
她一袭缁衣,昔日的满头青丝竟踪影全无,刮的青青的头皮上戴着一顶灰呢帽子!“玉心?!”
穆桑榆猛然吃了一惊,怀中抱着的手炉便险些砸在地上。
幸而一旁侍立的阿莫眼疾手快,急急接住了,手炉才不曾摔坏。
穆桑榆也顾不上去接,望着白玉心,“玉心……你、你这是……我听她们说起,你削了,我心里还疑惑……原来是真的。”
白玉心缓步走上前来,朝她福了福身子,微微一笑,“恭贺姐姐康安。”
穆桑榆看着眼前一袭黑衣、脸颊瘦削的白玉心,心头有些不忍,向阿莫道,“给白贵人端张椅子过来。”
“为何如此?”
她才坐定,穆桑榆便急不可待的开口问道。
白玉心摸了摸头顶的灰布呢帽,浅笑道,“唯有如此,我才能永远跟在姐姐身旁。”听她如此说来,穆桑榆猜到了些什么,动容道,“这又是何苦呢。”
“姐姐昏厥不醒的那段日子,我六神无主,日日恼恨自己无能,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无用的杂事。后来,我听园子里的宫人闲聊说起,她家乡有孝女为救治母亲,舍身出家的,果然母亲的病就好了。所以,我便也在佛前许了愿,愿献此身侍奉佛祖,只求姐姐早日康复。若姐姐醒来,我便为居士;若姐姐……那我就此入了空门,长为姐姐祈福。”
穆桑榆看着她,半晌开口,“如此……太皇太后、陛下都肯答应么?”
白玉心垂笑了一下,“姐姐知道,我在陛下面前,从来是个影子一样的人儿,自是没有二话的,还赐了个惠贤居士号给我。太皇太后娘娘……娘娘同我说了几句,待我剖白了心迹,她便也不再说什么了。我都打听好了,先帝在世时,这种事也是有过的,不算特例。”
说着,她见穆桑榆面色怅然,似有自责之意,忙道,“姐姐不用多想,这一切都自我本心。如此也好,我对什么恩宠荣耀本就无心。姐姐睡着的那些日子,陛下每日都驾临春泽斋。时日久了……我也想着,姐姐醒来,如此咱们也好再相见。”
只是,她这般可也算是把日后的路全断了。
陛下连居士的封号也赐下了,金口玉言,自是不能出尔反尔。
黎谨修对白玉心并无半分心思,当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影子贵人,但她……她也就此埋没在了红墙之中。
穆桑榆沉默不语,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玉心,你可想好了?”
白玉心向她榆然一笑,“看着姐姐为了百姓不惜折损自己,我便也忽然明白过来。人生在世,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只要乎于心,于人有益,那这一世便不算白活。又何必拘泥于自己身处何位,何种境地?又何必作茧自缚,只想着自己那点点事情?”说到此处,她轻轻舒了口气,“我已想好了,姐姐将来必定是要为后的,我想入中宫署,一辈子辅佐姐姐。”
而中宫署则在内廷,侍奉皇后座前,所用者皆为女官。
为免内外串联,入中宫署的女子皆终身服侍皇后。
待皇后大行又或为太皇太后之后,入南宫养老。
故此,中宫署女官虽有盛名,地位也远于寻常的诰命夫人,但少有大家闺秀肯入中宫署的,唯有那些家道中落、又不肯明珠暗投的小姐才做此打算。
即便是后宫嫔妃,也几乎没有谁肯入中宫署的。
先帝在世时,宣和太妃依附于蒋太皇太后,忠心耿耿,出谋划策,也从未想过要进中宫署。
看着白玉心微笑的清秀脸庞,穆桑榆不由道,“玉心,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既入中宫署,终身不得出。你不要一时冲动……”
白玉心唇角微扬,“姐姐,这是我选好的路。”
穆桑榆看她如此坚决,也只好点头微笑,“如此,日后便要多得妹妹扶持了。”
屋中燥热,宫女送了一小碟切好的雪梨块进来,两人分着吃了。
白玉心又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闲话,外头便有人来请她过去料理些杂务,她便起身去了。
待她走后,阿莫替穆桑榆添满了茶水,笑道,“这个白小主如今成了大忙人了,太皇太后娘娘早已不管事了,各处都指着她。娘娘睡着的这些日子,若没有她,园子里还不知怎样了。”
穆桑榆托腮静想,随口道,“你原先还不喜欢她,现下也改了口。”
“日久见人心。”
阿莫说道,“奴婢以往只觉着,白贵人只是一心依附娘娘,寻求荫蔽罢了。如时机成熟,她还是会瞅着空子巴上陛下的。可这三个月来,娘娘昏迷不醒,可是好大一个空子,陛下又日日过来。她如有心,使些手腕那就成了。她是正经的嫔妃,太皇太后娘娘又喜欢她,谁还能说什么不成!但只要陛下在这屋里,她便绝不会踏入一步。后来,她又剪光了头,说要在佛前为娘娘祈福。大伙都感慨,连陛下听见了都叹息难得,所以才亲口赐了封号。奴婢看明白了,白小主是真的一心为着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