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脉之物,记不清楚具体,但气息很近。”照羽终于还是抬手,为朝灵渊拢了拢鬓边散乱的碎,“羁羽回归后我的感知也恢复不少。”
织金红袖在动作间翻如红浪,朝灵渊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方才在《烛影乱》里看到的内容里,恰好有一节是衔青丝弄茱萸。
书里是亲密无间,书外人倒是……也很亲近。
四周往来的罗衣仙子们悄悄投来好奇揶揄艳羡的目光,朝灵渊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照羽为他理完头后很自然地抓住他的手顺着感知向前走,听到这一声叹息,转头不解地看他。
朝灵渊也不遮掩,直接问道:“方才看了那么多情情爱爱,你觉得书中人对此道痴迷,可算是自甘沉沦,自堕迷障?”
前日余音院中梨花香雪里,照羽便是如此形容世人情爱。
“确实痴。”照羽如实道。
朝灵渊目不转睛地等着他的但是。
“但,”照羽如他所料,这一次面对相同的问题,已经有了但书,“之前是我该武断。映天烛、梧桐鸣虽经坎坷迷途,终得偿所愿。我与他们所求不同,可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只要能坚定一心,得证大道,哪怕途中因情多生迷障,也是修者自己选择,旁人不该妄下评论。”
“我太傲慢,轻视人情。”照羽反省道,“轻视人情,是步上天道后尘,不可取。”
拿书中故事来证人间道,其实是他耍赖。朝灵渊心想,但这世间道里,天道不做该做之事,灭世者也离经叛道要来救世,那他想要耍个赖有何不可?
何况……
朝灵渊问道:“观点转变,仅仅是因为两本书吗?”
自然不是。
“五种灵火重聚之前,我本不该唤醒羁羽。天道注意到你我的苏醒,会带来麻烦。”照羽垂眸看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袖袍,神情困惑而茫然,“但见你受伤,我失控了。”
“白虹剑灵残念也能够影响我的心境。”
“人情恩怨,果真易生恚怒。”
照羽如是总结道。
但,也有但是:“我不反感。”
从来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的传说,如今却沾染了红尘。
朝灵渊怔怔地看着他,照羽却没有看他,长长的眼睫盖住了乌剑者眼中情绪,却盖不住他面上对人情的迷惘与好奇。
这是照羽第一次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学会逃避,体会人情,除却天赐杀心,竟也有旁物能让这木石化人失控。
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天澜城中有那么多人喜欢养花。
“你要与我试试吗?”
朝灵渊听见自己开口,带着不确定。
“试?”
“情,人情,情爱。关于人的一切感情中你不曾体验过的那部分。”
他看见照羽与他对视,那双极尽世间溢美之词也难以形容其万分之一的异瞳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向来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哪怕天道借史君之手以千墨衣山河书伤他,他也为自己留下了不止一条后路。
但现在他亳无把握,出奇地冲动鲁莽。不像是朝灵渊,不像是沉鳞剑,倒更像是那个因为母亲的目光而直接拒绝了少微道人的沈鳞。
那时变更宿命轨迹的决定是因为母亲的一眼。
此时他冲动不顾后果的话,却是因为照羽避开的目光。
何其不同,又何其相似?
“如果是你,好。”
朝灵渊在一瞬间的冲动后想了很多,照羽却没有考虑多久就点了头。
这于他而言似乎很轻易,也很理所应当。
仿佛只是答应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提议,比如说要不要养个鬼族,要不要来天澜,要不要帮助离珠。
这让朝灵渊险些以为他们的默契在这件事上荡然无存,照羽是理解错了。
但照羽的神情又很认真,因为太认真,根本无法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只是“试试”,让朝灵渊难以开口质疑。
照羽回想书中人初次结缘时的情节——他记性不好,但认真去记,也能记住。
他握着朝灵渊手腕的手往下移,就像是书里面一样,就像是炼骨道上一样,他牢牢抓住了朝灵渊的手。
十指相扣,这一次没有洞玄真火阻隔在他们的掌心,是完整的严丝合缝,是真切的亲密无间。
他当然不会理解错朝灵渊的意思。
默契如常。
“走吧。”
照羽拉着尚未回神的朝灵渊向前走去。
走在文画坊不知何时落下的花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