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翊微微前倾的身体僵住,而后极慢地回正,扯动嘴角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无比困难似的。
见他这样,莫庭晟知道他又在琢磨借口和自己迂回,干脆先打断他:“江翊,我对旁人的信任,大部分都已经在上一辈子的薄情寡义里消磨干净了,带到这一世的原本就不多,你若是觉得不稀罕,就再继续编瞎话骗我好了。”
江翊愣愣看着他,品出这话里带的重量,却高兴不起来,片刻之后才道:“那不是解药,是毒药。”
莫庭晟听了这话丝毫不慌,反倒点点头:“吃起来就像。”
江翊神色复杂,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便僵在那里,落成了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的认命,道:“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没看出你当时中的是什么毒,只是不难看出那毒的毒性酷烈,即便你内力深厚能够暂时压制毒,可只要晚一刻找到解药,只怕也会内力受损,余毒难消,所以我只能以毒攻毒。”
莫庭晟点了点头,就好像在阎王殿前绕了一圈的人不是自己:“那你就不怕你这毒药下去,我直接一命呜呼了?”
江翊苦笑了一下:“江某不才,此毒在当今也算得上奇毒之,所以以强欺弱还是有把握的,何况这药的毒性我清楚,我身上也有解药,再不济。。。。。。”他顿了顿,出口又是混账话:“再不济你真出了事,我把命赔给你就是了。”
莫庭晟纠结地看了他片刻:“这算什么?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说完一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到他的脑门上:“你又不是猫,没有九条命能来回折腾,别动不动就给人陪葬。”
见他明显消了气,江翊挨打也挨得甘之如饴,任打任骂地陪着笑。
莫庭晟见不得他这幅嘴脸,顺手夺过面具,挂在手上一甩一甩地往回走。
江翊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被打得一阵热辣的额头,眼神黯沉几分——他其实原本是想说再不济就杀了在场所有人给他陪葬,可那些人哪里配?
“对了,”莫庭晟忽地回头:“刚才那毒,如果我没看错,应当是‘阎王笑’。”
江翊放下手,不自觉又开始握着折扇在手心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这阎王笑不是今年年初大内刚研制的秘药?寻常人连听都没听说过,怎么随随便便就跑到建安来毒一个无名小卒来了?”
莫庭晟一听到“大内”两个字就一个头两个大,皱着眉摇了摇头。
芷凝香,官弩箭,这回又来个阎王笑,这所谓的宫廷御用,难不成也开始烂大街了吗?
还是又是哪位位高权重的人,在谋划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他就此陷入沉思,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客人住的院子门口,就见到有人等在那里,看到他们就迎了上来:“少爷,兰公子,老爷请二位去一趟。”
莫庭晟和江翊本来就是来探查情况的,也无二话。
到了一个房间门口,那侍从就站定了,也不进去,只是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江安守的声音:“让他们两个人进来。”
侍从躬着身退到看不见屋内情况的一角,垂眼站着。
莫庭晟顿觉有趣,他们一路走过来,他都能感觉到暗处藏着人。
这江府像个外面包着棉布的铁桶,表面上八方迎客来者不拒,好像对谁都没有丝毫防备,可一出事,揭开那层柔软的表皮,府上的侍从便无一例外展现出军纪如铁的服从性,不多看,不多说,不多言,将江府围得牢不可破。
先前被关进房中的五名仆从全部在房中服毒自尽,门口的守卫听到其中一人倒地的动静才现事情不对,开门进去一看,人已经救不回来了,再看其他人,也都早已经断了气了。
江安守的脸色难看地很,带着二人一一看过尸体回到书房。
两人进屋坐下,江安守正要说什么,一回头,看到江翊还站在门口,以为他觉察到了声不对劲,眉头一蹙:“你怎么了?”
他逆光站着,江安守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莫庭晟却能看得见。
那双悲喜都能传情的眼睛没了光亮,唇色苍白,和梦魇魇住刚刚惊醒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听到江安守的话大梦方醒似的低头朝地上看了看。
这是他这一世第一次靠近书房。
光从他身后照进屋里,把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颀长,恍惚间那影子似乎变成了血色。
突然,那黑影上出现了一袭长衫,缓缓走近。
“江翊。”
血色疯狂褪去,江翊一震,顺着抬起头。
莫庭晟神色平和,隐晦地安慰道:“别想了,眼下要紧。”
江翊用力在舌尖上咬了一下,神志顿时清朗,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门槛,抬脚跨了过去。
江安守奇怪地问他:“你刚刚怎么了?”
“没事,”江翊道:“爹你是知道的,孩儿不胜酒力,刚才宿醉的劲儿突然上来,有些头晕罢了。”
江安守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朝莫庭晟开口道:“兰贤侄有何高见,不妨早些直言。”
莫庭晟一愣,才反应过来江安守恐怕是把自己之前权宜的一番论调听进去了,以为自己是心里有了章法才敢大放厥词,可眼下事情越麻烦,他也不好在这时候说自己没头绪,临时抱佛脚地想了想,道:“方才抓到的那人,伯父可审过了?”
江安守摇了摇头:“燕行下手太重,人还没醒,我怕你二人有什么想法,便只是派人看着还没审。”
莫庭晟点头:“刚好,那人看来也不是真正行凶的人,不如演出好戏,诱敌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