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秦乐乐这伙人面色不改地谈笑自如,军士们瞧他们有些来头,客气地隔空抱拳,阿野点点头,算是还礼。
等掌柜备好酒肉,军头付完银两,掏出一幅肖像画,送到掌柜面前:“可见过这位?”
秦乐乐扭着脖子偷看,画中人眉目端正,清俊斯文,可不正是刚才与她四目相对的少年。
脑中忽然浮现另一人的画像:相似的年纪,相似的眼神,只是长得更加英俊,带着将门男子特有的轩朗之气。
一时不禁悲从中来,怜从心起,那是张玉郎向她讲述岳霖往事时,顺手画出的他少时模样。
再转头看向窗外,那清秀少年已不知去向。
当即叫过阿野吩咐几句,向那军头招手,居高临下地命令:“你,过来,我有话要问。”
那军头见她衣饰华美,气质高雅,身边护卫个个高大矫健,武功明显在自己之上,虽在执行公务,也不敢怠慢,连忙过来施礼:“小娘子有何吩咐?”
“你等要寻的少年,是何来历?”秦乐乐并不废话,直截了当地发问。
军头犹豫片刻,拒绝回答:“此乃地方公务,请恕末将不便透露。这,这,我等正追踪罪臣余孽。”待看清努哈手中安定王府的腰牌,话风立变。
();() “努哈,出去让他说实话。”秦乐乐不想影响官客用餐的心情,继续喝茶。
其他军士瞧着上司如死狗一般被人拖出,蜂拥而上,却被杨栋和众侍卫在几息之内打倒在地。
不过盏茶功夫,努哈回来禀报:领头的是漳州地方军的指挥使,正在追捕通判方翰的幼子。
方翰为官清廉正直,知州却贪污受贿,鱼肉地方,于是他收集了知州犯罪的证据送往京城,不料消息泄露,知府贿赂张俊,反到赵构处诬告对方,皇帝一纸下来,判其死罪。
方翰身死,其妻悬梁。知府惧怕方翰后人报仇,斩草除根,谁料其幼子却被忠仆以亲儿换下,东窗事发后知州令指挥使追踪,一伙人寻着线索追到此处。
竟真的,又是一起冤案。若非今日被她遇上,那方氏幼子定然逃不脱被诛杀的下场。
风从林间吹来,吹得少女长发飞纷,衣袖飘动,她垂下头,只觉心中哀凉之极:三哥哥一家的惨剧,自古以来,或大或小,或明或暗,从未断绝,也将难断绝。
从前在格天府看过的无数邸报,奏折,案宗,君臣对谈从脑中流过,花信年纪的少女如被雷击,因为,她忽然明白。
大金皇室的残酷倾轧,宋庭血腥的战和之争,其实并无二致:皇帝为宝座用尽手段,众官员为身家性命选边站队。
唯岳帅和方翰这等清正之士,才真正地在意百姓福祉,家国天下。但他们都太干净,敌不过这世间沉沉黑暗,浩浩污浊。
三哥哥想要的政清人和,万民安乐,是一个永不可企及的梦想,即便短暂成功,亦不过是昙花一现。他聪明如此,定然早已看透,只是,忆起那晚他说出一生志向时深如黑洞的眼神,她想,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
一如他的父帅。在姹紫嫣红,如诗如画的春日,悟到此处的少女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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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岳飞被害后,漳州知府在给秦桧上书的奏疏当中说:“叛逆之后不应留,乞绝其急需,使尽残年。“建议饿死岳飞家眷,秦桧读完,大骂此人“狗彘不食其余。”说他无耻得猪狗都嫌。
2,岳飞冤死前后几年,金庭内部也是血雨腥风,先是宗干和宗磐联手弄死宗翰,后来宗干联手宗弼(金兀术)灭去宗磐及与秦桧议和的完颜昌。吊诡的是,两国议和,一国主和的干掉主战的,一国主战的干掉主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