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也要跟大钟#pageNote#4告别呢。”哥哥走到尾张町拐角那儿的时候,自言
自语似的说。
“所以进一高就好了。”
“我一点儿也不想进一高。”
“净说不服输的话。到农村去可不方便呢。没有冰激凌,没有电影……”洋一脸上冒着汗,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下去,“以后不论谁生病,你也不能马上就回来……”
“那当然喽。”
“那么,要是妈妈死了怎么办?”
在人行道上走着的哥哥,伸手揪了一把柳树叶儿才回答他的话:“妈妈死了我也不难过。”
“你撒谎。”洋一有点儿激动地说,“不难过才怪呢。”
“我可不说谎。”哥哥的语调出人意料地慷慨激昂,“你不是总在读小说吗?那就应当能够立即理解世间上有像我这样的人。——小傻瓜。”
洋一内心里为之一惊。他同时清楚地回忆起哥哥要打母亲时的那个眼神。他悄悄打量哥哥的表情,哥哥望着远处,若无其事地走着。
想起这样的事,他对哥哥是否会立即回来越来越没把握了。尤其是如果已经开始考试了,哥哥也许会觉得迟回两三天也无所谓。哪怕迟一些,好歹回来就行——洋一刚想到这里,只听见有人咯吱咯吱上楼梯的声音。他立即跳起来了。
这时,眼睛有毛病的浅川的婶婶弓着上半身已经出现在楼梯口了。
“哦,在午睡吗?”
洋一感到婶婶这句话带点讽刺意味,他把自己的坐垫向前摆正。可是婶婶没有坐,却挨着桌子坐下来,像发生了什
么大事似的小声讲起来:“我有点儿事跟你商量。”
洋一心里直扑腾。
“妈妈怎么了?”
“不是,不是你妈的事。是那护士,可真没办法……”
婶婶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这样一件事:
——昨天,户泽医生来出诊的时候,那个护士特地把他叫到吃饭间说:“大夫,您看这个病人到底能拖多久呢?要是看来还能拖很久,我想告辞。”这个护士当然以为只有医生一个人在场。可是阿松刚巧在厨房里,全都听到了。于是阿松愤愤地告诉了浅川的婶婶。不但如此,婶婶留神一看,这之后护士对待病人事事都很冷淡。今天早晨就把病人撂在一边,梳妆打扮了足足一小时……
“尽管是雇佣关系,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你说呢?所以依我看,还是换个人好。”
“是啊,那敢情好喽。跟爸爸讲一声……”
洋一想到那个护士竟算计母亲的死期,与其说是生气,心情毋宁是感到忧悒。
“可是,刚才你爸爸到车间那儿去了。我又不知怎么一来,忘记告诉他了。”婶婶有点着急似的,那双烂眼睁得大大的,“我觉得反正要换人,不如早些换。”
“那么跟神山君说说,请他马上给护士会打个电话……等爸爸回来再告诉他就行啦……”
“对,就那么办吧。”
洋一抢在婶婶前面,精神抖擞地跑下了楼梯。
“神山君,请你给护士会打个电话。”
听见洋一的声音
,站在店前胡乱放着的商品当中的五六个店员以惊讶的眼神注视着他。神山随即从账房桌后头蹿了出来,他那花哨的斜纹哔叽围裙上还沾着毛线头儿呢。
“护士会的电话是多少号?”
“我以为你知道呢。”
站在楼梯下面的洋一与神山一起查看电话簿。店内的气氛与平日毫无二致,对他和婶婶的焦急心情不关痛痒,这在他心里引起了轻微的反感。
三
午后,洋一无意中来到吃饭间,看见父亲贤造穿着夏季和服外褂坐在长火盆前,他似乎刚刚回来。姐姐阿绢也坐在那里,胳膊肘支在火盆边缘上。她绾着圆髻,今天没有缠湿布的柔嫩脖颈刚好对着洋一。
“这我怎么能忘记呢。”
“那您就这么办吧。”
洋一跟阿绢打了个招呼,她抬起气色比昨天还坏得多的脸,微微向他致意。然后对他有所忌惮地微笑着,怯生生地讲下去。“您要是在那方面不给想想办法,我也总觉得抬不起头来。那时给我的股票,这次行情也全部下跌了……”
“好啦,好啦,全都明白啦。”父亲神色忧郁,可是仍用打趣的口吻说。
姐姐去年出嫁时,父亲答应分给她的那份家当,一部分至今还没兑现,其实大概落空了。——洋一知道这个情况,故意远远离开长火盆,默默地摊开报纸来看先前田村邀他去看演出的明治剧团的广告。
“所以我才腻烦爸爸呢。”
“你腻烦
,我比你还腻烦。你妈病倒了不算,还净得听你发牢骚……”
洋一听见父亲这样讲,不由得侧耳倾听纸槅扇后面病房的动静。在那里,阿律一反常态,好像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妈妈今天很不好过啊。”
洋一自言自语似的这么说了一句,一霎时足以打断父女俩的对话。阿绢迅即端正了姿势,瞟了贤造一眼,说:“妈妈的病不也是这样吗?当初我那样讲的时候,要是换个医生,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而爸爸还犹豫不定……”她就这样感伤地责备起父亲来。
“所以呀,不是说今天请谷村博士来看病吗?”贤造终于绷着脸像啐一口似的说。
洋一也觉得姐姐的犟脾气有点可恨。
“谷村先生什么时候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