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近的人逝去,温璃却哭不出来,只瞧着那多红花有些碍眼。
穿过悼念的人群,走到蒋老师身边,小声的说:“姥姥头不喜欢带这种发饰,她最喜欢带珠钗,收在她卧室的柜子里,用一个小红木盒子装着,你载我回去取吧。”
蒋善微没应声,别过头去,忍着心里的痛。
其实是蒋宁的脑袋都被撞碎了,为了保持最后的体面,入殓师只得在她的额边别了这么一朵花,来遮那曲折蜿蜒的可怖疤痕和凹陷。
如今第一次在旁人口中听到蒋宁的事儿,温璃心里是说不出的异样,只捏着腕上的硬质檀珠,无声的缄默着。
“那日的夕阳倒是好,金闪闪的,紫得红的晚霞连成一片。”
记忆总是些虚幻飘渺的东西,如今念起人来,一想到得竟然是那片晚霞,房教授走到另一条岔路上,叹口气:“瞧你脸色不好,多注意身体。”
从学校离开,正是中午,蒋善微到江城签合同,有几个小时的空档,母女两人在一家西餐厅里用餐。
她穿着一身淡灰色的西装套裙,襟前别着钻石胸针,眉眼深邃,带着点掌权者的严肃,不怒自威。
蒋善微对于母女关系的维持着实太过刻板,威言厉色,难有慈爱的一面。
其实蒋善微同蒋宁的关系也不亲近,控制欲强又总爱教导的完美母亲,好强又不愿意低头的女儿。
她们三个人,终归不是平凡人家的普通母女。
舒缓的音乐中,蒋老师正对着电话商讨合同细节,温璃随意听着,用叉子戳着盘里的迷迭香,忽然开口:“姥姥忌日,我要回翠屏山的老屋住。”
蒋老师急急的嘱咐那边了几句,捂住电话听筒,疑惑问:“什么?”
温璃便心平气和的复述了一次:“姥姥忌日,我要回翠屏山的老屋住。”
蒋善微翻看行程表,那日竟已经安排好了重要的出差,还是同政府有关的项目合作,推不得,改不得,搁下电话,垂眸斟酌道:“老屋很久没打扫了,院子里估计都荒了,我安排人去打扫一下。”
温璃喝了口汤,点点头说了声:“好。”
“我跟你爸这几天要出差。”蒋善微把手机反扣到桌子上,略有歉疚的瞧着眼前的女孩,她同温识殊三十多了才有这么个独女,奈何正是事业的上升期,只得从小养在蒋宁身边,蒋宁出事后接回了北方,也是由保姆照顾着,相处时间甚少,她性子清冷,又不亲人,以至于母女二人从未有过一般母女的亲昵,叹了口气:“你要体谅爸爸妈妈。”
温璃瞧着她一耸肩:“我没不体谅你们。”
蒋老师素来不喜人反驳,不悦道:“我担心你心里这么想。”
服务生托着餐盘走近,放碟子的动作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蒋善微止住话头,目光搁到一边。
温璃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好。”而后拿起自己的包起身,规规矩矩道:“您慢慢吃,我还有课,先走了。”
过了两日,是周六。
日暮的时候,温璃带着金宝到翠屏山老屋。
保洁团队打扫的干净,一粒灰尘都没有,却仍掩不住了无生气的阴沉氛围。
墙脚的蔷薇花生长的野蛮,娇嫩的花苞杂乱的挤在一团。围墙外探进一支银杏叶的树梢,金宝瞧着哪哪都新鲜,滚在草地上扑虫。
温家财力雄厚,单温璃的名下就有三处房产,可眼前这栋并不漂亮的古朴二层小楼,却是她心中无可替代的珍贵之处。
她站在院子中央,这是一栋很普通的老房子,红砖外墙,水泥砌的阳台,窗棂涂着暗红色的油漆,如今已经层层剥落,夕阳的影子被窗子割成了无数的碎片。
老城区的自建房摩肩接踵,小巷子贯通起了她的童年,她们家与四世同堂的邻居共同一道围墙,此时隔壁飘来炒菜的香味和夫妻拌嘴的声音,有小孩吵闹着要看电视。
温馨而幸福。
栅栏门外突然有人说话,温璃回头一瞧,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四轮拐杖,正伸长了脖子看着院里打量:“你是这户的亲戚吗?”
温璃穿着一身烟灰色的长裙,把头发拢到脑后,用手挽住,露出清晰的面庞,勉强笑了笑:“是我,张奶奶。”
“哦——你是阿璃。”张奶奶蓦然回忆起来了,又感叹道:“上次见你还是小姑娘,如今长这么大了!我都不敢认。”
温璃点点头:“回来看看我姥姥。”
“前些天听见院子里动静很大,几个年轻人在院子里折腾,我出来瞧,倒还吓了一跳,以为你们把房子卖了,上前一问才知道是过来打扫卫生的。”张奶奶不太满意地说:“就是下手没分寸,一个小伙子非要把墙边那株蔷薇花挖了,估计以为是野生的,亏得我给拦住了。”
温璃点点头:“多亏您,我姥姥最爱这株花了。”
“是啊,从前还要煮汤煮鱼给这花补营养,我瞧着稀奇,她还笑我不懂。”张老太想起从前的事,挂满皱纹的唇角微微扬起:“这次回来,是要长住吗?”
“只住两天。”
温璃拿出钥匙开门。
屋里的家具陈设讲究,这源于蒋宁出身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家门没落后,吃穿用度虽然简朴一些,却也算得上是细致,后来温书韫创业发家,又陆陆续续的添置了一些家当。
一层的书房正对着逐渐落下的夕阳。
柜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色书籍,既有绘画也有哲学。玻璃橱柜里还有一套笔墨纸砚,从前蒋宁便是用它教温璃画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