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就像个偏科严重的学生,守着自己目前的排名惴惴不安,但又再清楚不过,只要那科最差的成绩登场计入,这还算看得过去的排名会径直坠入谷底。
而她又清楚自己这样的想法太不正常。
沉寂一瞬,越清看着她垂着的睫毛,转而道:“我还顺手给你带了个耳机。”
项葵一呆。
越清:“你之前不是说打竞技场主要听对面的声音?找了个音质好的,试了下,挺清楚的,也不夹脑袋。”
项葵看了眼他,欲言又止道:“可我的脑袋好像比你大……”
什么啊,越清偏开头很低地笑了声。
闲逛也没有什么重大要事商量,但两人都没提回家,她一开始没说话的心思,但越清的笑像个开关,很快,她的话终于多了起来。
说窗外总有猫深夜在大叫,打架打得满地毛;说一换季就容易得流感,但要选衣服真的好麻烦;说黎黎原上还在日常打卡,每天去帮会领地里食人葵的房屋前锄草,檀香剪在旁边嗑着瓜子看。
“还有。”项葵道:“元宵那天我说和朋友和好了,就是剪刀。”
越清:“你生日那天?”
项葵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是之前就认识的朋友。还有另一个队友,也是。”
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但项葵很少主动提起之前的事情,可今天或许是被夜色掩盖,她无意间被划开了一道口,迫切想把一些东西掏出来晾晾。
她很少说这么多以前的事。
她说,其实在灼月身上学到很多。一开始不懂人情世故,像个活体杠精,不论他人给的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灼月带她去道歉都得一句一句教,还有各种生活小窍门,学习技巧,其实灼月只是比她大三四岁而已,亦师亦友,是她非常重要的人。
她还说(),其实回想起来三师兄那时候商务精英男的人设真的很假?()?[(),但她那时装的中产家庭幸福公主的人设也半斤八两。一个说自己手上分分钟上百万的单子因为打竞技场耽搁了,一个说妈妈在美国爸爸在德国忙着给自己挣钱上学才不见人影,现在真的很想回到过去一拳把自己打失忆。
还说了各种糗事,包括一个人去烤肉店员上错菜不好意思退结果大吃四斤肉差点撑进医院,第一次上网接稿因情商太低惨被金主挂在微博半个月钱还没拿到……
她描述的鸡飞狗跳,锣鼓喧天,语气倒是轻快,而越清也像个尽职尽责的英俊捧哏,把她每句话都消化记下。
这个时间点不太早,没有打太极拳八段锦蹬着器材撞树的老人家,也没有在活动区嚷嚷着上蹿下跳的小孩子。
远远地能看见夜色下静谧的游乐区,金属配色的滑梯设计成了华丽城堡外观,空无一人。
当初开发商为了吸引业主,设置的不是低矮的小滑梯,而是密闭管道、有弧度的金属滑梯,水平高度差至少有三米,又宽又大,像座迷宫,如果不是顾及面子,很多年龄超过二十的巨型儿童应该也会想往里头钻。
她停下了。
越清注意到她的视线,道:“想玩?”
“有一点。”项葵看得出神,“我小时候只玩过一次,结果摔得四脚朝天。”
越清问:“没想过趁没人的时候试试么?”
“没人,但是有狗。”项葵木着脸道:“有次晚上路过,想过去偷玩,结果看到一条金毛从上面呼啦啦飞下来,摔得四脚朝天,嘴皮都歪了,看起来还挺高兴。”
越清:“……”
“还有,我今天是不是又?”她突兀地切了话题,像是想说很久却忍到现在,有点焦虑又神经质地咬咬嘴唇,“其实是因为……”
“什么又?”越清蹙眉看她唇瓣上起的死皮,“不要想太多,我只是以为你睡着了。”
骗人。
那你有必要风尘仆仆地扫完墓回来又跑一趟来找我吗?
短暂的安静间,项葵微不可见地呼出口气,用很平静的语调道:“我六七岁的时候玩过,新建的滑梯好挤,我爸好不容易才答应带我去玩,我排了好久的队,往下看的时候,突然觉得好高好可怕,明明所有人的家长都在,但怎么叫都没有人在下面接我。后面小孩急得要推我,我只能闭着眼滑下去,结果摔了很重的一跤,头上到现在还有疤。”
越清神色一紧,倏地看她。
仅仅这一句,他便了然,项葵之前的那些话大概全是她无关紧要的铺垫。
“后来听他们吵架我才知道,他答应我也是因为那地方离出轨的那个人近,把我丢下,是去了那人家里。”项葵在陈述事实,“但这件事也只是证明他们感情破裂的一个论据,包括我整个人都是。”
没人接话,只有轻轻的风声。
“我知道你要问我为什么不开心,我也不想让你再问了。也不要再看我脸色,没
()必要。”
“我说过,我没你想的那么好,那么‘可爱’,那么积极。”
项葵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喉咙和嘴唇都有点干,甚至有点结巴,她的视线定在路边孤零零的石块上,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露出属于她的那点阴暗和冷酷,“今天收到消息,我爸病情恶化了,可能要动大手术。听起来好像挺不幸的,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按照朴素的道德观念,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爸,所以我不能不关心。”她很轻地咬了咬牙关,指尖逐渐攥紧衣角,“可我只想说,哪怕是个陌生人,我都会表示同情。至于他,废了病了还是死了能不能劳烦不要告知我?”
甚至她的心情不佳都和父亲的病痛没有半点关系,只产生于她对自我的谴责和内耗。
把难听的话藏在心里,然后不断责备自己。
她就是这样的人,之前曾刮过什么“与自己和解”的大风,项葵翻着齐刷刷的话题,发觉她好像从没和自己和解过,只会每过一段时间就直接把过去的自我贬得一无是处,当成垃圾。
这地方大得过分,又空无一人,说话声大点都带着回音,她抿紧了嘴唇,冲动过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后悔。
她开口,还没来得及再找补些什么,指尖却被人轻轻握住了。
肌肤温热,项葵抬眼,意料之外,越清神情素同平常,眼底依旧被远处的路灯映得微亮。
他只问:“还有吗?”
项葵一怔。